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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

七十二个小时。

对于寰宇这艘巨轮而言,不过是航程表中微不足道的一瞬。对于林姝,这三天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无声的角力与拷问。

她照常主持“前沿探索办公室”的会议,审阅内部开源平台的最新贡献,与业务部门商讨协同项目的细节。一切如常,井然有序。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走过开放办公区,看着团队成员们专注地讨论着代码、模型、项目进展。这些年轻而富有活力的面孔,是她一手招募、培养,并带领着在这片曾经板结的土地上,开辟出的一方绿洲。他们信任她,追随她,在这里找到了实现价值的舞台。如果她离开,这片刚刚繁盛起来的生态,能否抵御住可能随之而来的风雨?周勉们是否会卷土重来?

她站在内部开源平台的实时数据大屏前,看着代表代码提交、问题解决、跨部门协作的曲线平稳上升,如同观察着自己亲手抚育的孩子健康成长。这座“桥”,凝聚了她无数的心血和智慧,证明了变革的可能。留在这里,她可以继续做一位稳健的“守桥人”和“修桥者”,看着车流日益穿梭,风景日渐繁华。这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成就感和掌控感。

然而,当她闭上眼,程默那句“建造一艘能够驶向更深邃宇宙的新船”的话语,以及屏幕上那片浩瀚的星空,便会不受控制地浮现。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召唤。

她想起了自己最初写下那份尖锐报告时的孤勇,不是为了晋升或认可,仅仅是无法对那个“被忽视的系统性风险”视而不见。

她想起了在评审会上面对一众权威质疑时,内心那份关于“坐标系”的执着。

她想起了窗外那片充满生机的“广阔天地”,以及欧文那样在边缘挣扎却怀抱火种的探索者。

“前沿探索办公室”的成功,固然值得欣慰,但它本质上,依然是在修补和优化旧船。她所做的一切,让这艘船更坚固、更高效、甚至装备了更先进的雷达,但它航行的目标、依赖的海图,依然是由过去所定义。

而“未来探索研究院”,则意味着彻底离开熟悉的船舱,去往未知的船坞,从龙骨开始,设计和建造一艘真正属于未来的船。那里没有现成的规则,没有可依赖的路径,只有无边的未知和随时可能倾覆的风险。成功了,或许能开辟新航路,引领寰宇走向下一个辉煌;失败了,则可能粉身碎骨,连带着她之前所有的努力和声誉,一同葬送。

安稳的现在,与凶险却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看得见的成就,与看不见但心之所向的远方。

这两种力量在她内心激烈地拉扯。白天,她理性地分析利弊,权衡得失;深夜,感性的潮水则会漫上心头,那个渴望探索未知、渴望挑战极限的“本我”便会清晰浮现。

第三天傍晚,她没有加班,独自一人来到了那座可以俯瞰城市的空中花园。夕阳将云层染成瑰丽的橘红色,脚下的都市华灯初上,勾勒出繁华与秩序的轮廓。这片景象,她已看过无数次,从最初的迷惘,到后来的坚定,再到此刻的……抉择。

她想起程默曾问她:“路,找到怎么走了吗?”

她当时的回答是“正在找”。

后来,她似乎找到了——搭建桥梁,连接现在与未来。

但现在,程默指着桥梁尽头那片更深邃的黑暗,问她:“敢不敢,离开这座桥,去往那片真正的未知?”

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夜晚的凉意。

她闭上眼睛,任由思绪沉淀。

脑海中,不是权衡利弊的表格,不是得失计算的公式,而是一幅幅画面:

是写下报告结论时,笔尖划过纸张的决绝。

是站在演讲台前,说出“质疑坐标系”时的清澈。

是看到赵楠项目在“星火”焕发生机时的欣慰。

是内部开源平台上,那些跨越部门界限自发协作产生的、超越预期的成果……

这些画面汇聚成一个清晰的声音:

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成就,其核心驱动力,从来都不是为了守护一片已有的苗圃,而是为了探索和创造更多的可能性。

“前沿探索办公室”是她探索的成果,是她在旧体系内开辟的“可能性之窗”。

但现在,有一扇通往“可能性之海”的大门在她面前打开。

如果因为贪恋窗内的安稳风景而却步,那她还是那个敢于“质疑坐标系”的林姝吗?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的迷茫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无比坚定的光芒。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程默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没有声音,似乎在等待。

林姝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清晰而平静地说道:

“程董,我考虑好了。”

“我愿意担任‘未来探索研究院’的院长。”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程默听不出喜怒,却似乎带着一丝极淡了然的声音:

“确定了?”

“确定了。”林姝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好。”程默只回了一个字,便挂断了电话。

林姝放下手机,扶着栏杆,望向远方那最后一抹即将被夜色吞没的霞光。

心中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或忐忑,只有一片风浪过后的宁静与辽阔。

她知道,她选择了一条更艰难、更孤独的路。

但她更知道,这是她内心真正的方向。

从质疑者,到绘图者,再到如今的造舰人。

她的探索,将进入一个全新的维度。

夜色彻底笼罩了城市,繁星开始在天幕上闪烁。

林姝转身,离开了空中花园。

她的步伐沉稳而坚定,走向那个属于“未来”的、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星辰大海。

新的征程,即将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