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点项目的成功，像一道穿透厚重云层的阳光，短暂而有力地照亮了林姝前行的道路。李明副总裁在收到详细的测试报告后，毫不吝啬地给予了高度评价，并在一次高层管理会议上，将该项目作为“运营创新与成本优化”的典型案例进行了分享。虽然没有直接提及“生物启发计算”或“新范式”，但“前瞻性地优化底层架构以应对未来计算任务多样性”这一表述，已经足够在寰宇高层心中播下一颗种子。
林姝的名字，第一次以正面的、建设性的形象，出现在那个级别的讨论中。
随之而来的是实实在在的变化。她获得了李明的正式授权，将试点方案在更大范围的几个非核心数据中心进行推广。预算增加了，团队也补充了来自运营部门的几名得力干将。她不再是一个光杆司令，而是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小型项目负责人。
周勉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他不再试图直接压制或拖延，而是换了一种方式。他频繁地在各种场合强调“探路者”小组在“连接前沿洞察与实际问题”方面取得的“阶段性成果”，并巧妙地将林姝的成功纳入他自己的管理功劳簿。同时，他开始给林姝分配更多“探路者”计划内的、与核心业务关联更紧密的常规研究任务，美其名曰“多领域锻炼，全面成长”，实则是在稀释她的精力，试图将她重新拉回原有的轨道，用繁杂的日常事务消磨她专注于“新范式”的锐气。
林姝看穿了这套“捧杀”与“驯化”的组合拳。她没有抗拒那些额外的工作，而是以极高的效率去完成，确保其质量，不留下任何可被指摘的把柄。但她内心那团关于“新地图”的火，从未熄灭。她将更多非核心的工作委托给团队中新加入的成员，自己则牢牢抓住项目推进和战略思考的主导权。
她与程默的交流变得更少了，但每一次都更有分量。程默不再给她具体的指示，更像一个严苛的考官，抛出一个个问题：
“试点成功了，然后呢？这优化后的架构，能承载你想象中的‘新范式’吗？”
“李明支持你，是因为你帮他省了钱。如果下一步需要投入巨资，他还会站在你这边吗？”
“周勉现在用软绳子捆着你，你准备怎么挣脱？”
这些问题像鞭子，抽打着林姝，迫使她不能沉溺于眼前的成功，必须思考更长远、更本质的问题。她开始系统地梳理试点项目中获得的经验和数据，将其与之前对生物启发计算的研究相结合，试图勾勒出一条从“优化现有基础”到“支撑未来范式”的、更具可行性的迁移路径。这比单纯的批判或蓝图描绘要复杂和艰难得多，需要考虑到技术兼容性、投资节奏、人才储备、组织适配等无数现实约束。
她意识到，自己需要更强大的盟友，不仅仅是李明这样基于现实利益的支持者，还需要在研发核心层、在战略决策圈有更深刻的理解和共鸣。
她想到了之前那份匿名简报带来的效果。是时候，进行更主动的、更精准的“播种”了。
她利用项目间隙，开始撰写一系列短小精悍的技术评述。这些评述不正式发布，只通过那个精心维护的非正式网络，在小范围内流传。内容不再是尖锐的批判，而是冷静的分析：分析现有主流技术路线演进中遇到的、公开学术期刊上已有讨论的深层次理论瓶颈；介绍国外顶尖实验室和科技巨头在非经典计算范式上的最新布局与投入；探讨寰宇在现有优势基础上，如何通过“架构微创新”和“生态位卡位”，为可能到来的范式迁移积累“势能”。
她将这些评述视为“思想疫苗”，旨在潜移默化地提升寰宇内部对技术多样性的容忍度和认知水平。她谨慎地选择着措辞，确保其专业性、客观性，同时又蕴含着引导性。
同时，她与欧文的交流进入了更深的层面。不再仅仅是技术探讨，开始涉及创业公司如何与寰宇这样的巨头进行有效合作的可能性探讨。是技术授权？成立合资公司？还是项目制的联合研发？她需要为未来可能出现的“连接”机会，提前做好理论和技术上的准备。
一天，程默的助理通知林姝，程默要见她，地点不在办公室，而是在公司附近的一家会员制茶馆。
林姝有些意外，按时赴约。茶馆包间里很安静，只有程默一人，正在泡茶。
“坐。”程默示意她坐下，递给她一杯清茶。“试点项目做得不错，比我想象中更快见到了成效。”
“谢谢程董。”林姝接过茶杯，心中警惕，知道这不会是简单的表扬。
“李明很满意，已经在考虑将你的优化方案纳入下一代数据中心的标准设计。”程默缓缓说道，“这意味着，你在这个点上，已经成功了。你证明了你的价值，也为自己赢得了一席之地。”
林姝没有说话，静静等待下文。
“那么，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几条路。”程默看着她，目光如炬，“第一条，沿着这条‘优化’的路继续走下去，成为数据中心架构领域的专家，将来接李明的班也未必不可能。这条路，稳妥，可见，回报丰厚。”
“第二条，”他顿了顿，“周勉那边，只要你适当‘收敛’，表现出对现有规则的足够尊重，他也很乐意将你吸纳进他的体系。以你的能力，在‘探路者’小组，甚至更高层面，都能获得不错的职位。这是融入主流的路。”
“而第三条，”程默的声音低沉下来，“就是继续你那条‘绘制新地图’的路。这条路，你刚刚撬开一道缝隙，前方是更深的黑暗，更大的阻力，以及，更不确定的未来。你可能花费数年心血，最终证明此路不通；也可能触碰到真正的核心利益，碰得头破血流。”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成功让你获得了选择的权利，也让你面临更艰难的选择。是见好就收，享受胜利果实？还是继续冒险，追寻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星辰大海？”
包间里只剩下茶香和沉默。窗外是城市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而这里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林姝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汤，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提交报告时的决绝，评审会上的激辩，监察审计部问询时的寒意，试点成功时的喜悦，还有窗外那片充满生机的广阔天地……
她抬起头，看向程默，眼神清澈而坚定：
“程董，您说过，‘探路者’的价值，在于看到主流视野之外的风景与风险。如果因为看到了一点风景，就停下了脚步，那和那些沉溺于旧地图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路，不是选出来的，是走出来的。我不知道第三条路最终通向哪里，但我知道，如果现在停下来，我永远看不到真正的‘新地图’是什么样子。”
程默凝视着她，许久，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欣慰的表情。
“很好。”
他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推到林面前。
“集团战略委员会，下个月将召开一次闭门务虚会，讨论未来五到十年的技术战略方向。这是议题草案和部分背景材料。你的‘优化项目’成果，为你争取到了一个列席资格，以及……十五分钟的发言时间。”
林姝的心猛地一跳！战略委员会的闭门务虚会！那是决定寰宇科技未来航向的最核心场合！
“这一次，”程默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你的对手，不再仅仅是周勉。你的舞台，也不再是‘探路者’小组的会议室。你要面对的，是寰宇真正的权力核心，是决定了现有技术路径的既得利益者，是习惯了在旧坐标系里思考的大脑。”
“你要做的，不是证明一个试点项目的成功，而是要用这十五分钟，撼动他们根深蒂固的认知，让他们开始认真思考，‘坐标系’本身，是否真的需要改变。”
“你准备好了吗？”程默问，目光如渊。
林姝拿起那份沉甸甸的文件夹，感觉它重若千钧。这不仅仅是一份会议材料，更是一张通往风暴核心的门票，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她知道，这将是她职业生涯以来，最大的一场挑战，也可能是一次粉身碎骨的豪赌。
但她没有犹豫。
“是的，我准备好了。”
路，就在脚下。而这一次，她将走向风暴的最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