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林姝比平时更早到了公司，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运行声。
她需要这片寂静来梳理思路，为十点与陈强的会谈做最后的准备。昨夜发送的确认短信，陈强直到深夜才回复了一个简单的“收到”，再无多余一字。这种冷淡的态度，印证了程默那句“不好对付”。
她摊开连夜整理的资料，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了对方公司的业务痛点、近期动向，以及陈强个人在公开场合表达过的观点倾向。她模拟了多种可能的情景，准备了不同的应对方案，甚至预想了最坏的情况。
九点五十分，她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着装——标准的职业套装，淡妆，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确保自己看起来专业、冷静、无懈可击。然后，她拿起准备好的资料和笔记本电脑，走向预定的小会议室。
十点整，陈强准时推门而入。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身材微胖，穿着看似随意却质地不菲的poLo衫，脸上带着一种混迹商场多年练就的、看似随和实则精明的笑容。
“林专员是吧？久仰。”他伸出手，握手时力度适中，但目光却迅速而锐利地扫过林姝，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陈经理，您好，感谢您抽出时间。”林姝微笑回应，姿态不卑不亢。
寒暄过后，双方落座。林姝直接切入正题，清晰地阐述了“星河”项目对数据接口的具体需求、技术标准以及期望的时间节点。
陈强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听着林姝的陈述，脸上始终挂着那抹笑容，却不接具体的话茬。直到林姝说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林专员，你们的需求我明白了。不过嘛……”他拖长了语调，“你们要求的这个数据规格和响应速度，可不是普通接口能实现的，这涉及到我们底层系统的调整和额外的资源投入。成本嘛，自然也要重新核算。”
他报出了一个远高于市场常规的价格。
林姝面色不变，心中早有预料。她没有纠缠于价格，而是将话题引向价值：“陈经理，我们理解贵司需要投入成本。但‘星河’项目是寰宇未来的战略重点，与贵司的合作若能达成，不仅是单次交易的收益，更是双方在高端数据服务领域建立深度合作的契机。这对于提升贵司在行业内的技术形象和品牌价值，意义重大。”
她调出准备好的ppt，展示了“星河”项目的远景规划以及潜在的市场影响力数据。
陈强眯了眯眼，身体微微前倾：“蓝图是很美好。但做生意，总要落在实处。你们要求的时间这么紧，我们这边协调资源也很困难啊。”
“正因为时间紧，才更能体现贵司的执行力和专业度。”林姝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和却坚定，“我们愿意为高效和高质量的服务支付合理的溢价，但这需要建立在明确的服务水平协议（SLA）基础上。关于成本和资源，我们可以一起看看，是否有优化空间，比如在数据交付的批次上……”
她没有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而是试图将讨论拉回具体的技术和方案细节，将纯粹的价格博弈，转化为对合作模式和价值的共同探讨。
陈强显然有些意外于林姝的沉稳和老练。他原本以为面对的是一个容易拿捏的年轻专员，没想到对方思路清晰，准备充分，并且懂得在谈判中争取主动。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成了双方意志和技巧的拉锯战。陈强时而以技术难度施压，时而以资源紧张推诿，时而又在价格上寸步不让。林姝则始终保持着冷静，时而用数据说话，时而强调合作共赢，时而在非核心条款上适当让步，以换取关键条件的达成。
她感觉自己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后背渗出细密的汗珠，但脸上的表情和声音的控制，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谈判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在数据更新频率和故障响应时间这两个核心指标上，双方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林姝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内部通讯软件的一条新消息提示。发信人——程默。
她没有立刻去看，但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名字，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
陈强似乎察觉到了她瞬间的细微分神，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攻势更紧。
林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条未读消息，将全部注意力拉回谈判桌。她拿出最后一份准备好的资料，是几家竞争对手在类似服务上的标准条款对比。
“陈经理，这是我们基于市场行情和项目特殊性，能接受的最终方案。”她将一份修改后的合作备忘录草案推了过去，语气不容置疑，“如果贵司确实无法满足我们的核心要求，那我们只能表示遗憾，并启动备选方案了。”
这是最后的摊牌。她清晰地表达了己方的底线，也暗示了谈判破裂的可能性。
陈强看着她，看着她眼底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决，又扫了一眼那份条款清晰的备忘录，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几分。他沉吟了片刻，手指在桌上重重敲了一下。
“林专员，你是个厉害的对手。”他忽然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少了几分虚伪，多了几分真实的考量，“行，就按你这个方案的主要框架来。具体细节，让我的人和你下面的人再对一遍。”
初步的合作意向，总算在荆棘丛中，勉强踏出了一条小路。
送走陈强，林姝独自坐在会议室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缓和着过度消耗的心神。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拿起手机，点开了程默的那条消息。
依旧没有废话，只有一个压缩文件，和一行字：
程默：【陈强及其核心团队的背景分析，还有他们上季度财报的关键数据。下次，记得提前做好功课。】
林姝点开压缩文件，里面是远比她所能搜集到的更详尽、更核心的信息，甚至包括陈强的一些个人偏好和过往谈判的惯用套路分析。发送时间，显示是在她与陈强谈判开始后不到十分钟。
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些，却偏偏在她陷入僵局、最需要信息支撑的时候，才不发一言地丢过来。像是在考验她能否独立应对，又像是在她快要撑不住时，递过来一把淬毒的匕首。
她看着那条消息，心情复杂难言。有被暗中注视的不适，有被“援助”的屈辱，也有一丝……难以否认的，获取关键信息后的庆幸。
她沉默片刻，回复了两个字：
林姝：【收到。】
没有感谢，也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她关掉手机，整理好会议资料，站起身。推开会议室的门，外面办公区已经恢复了忙碌的景象。
阳光正好，落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她知道，与陈强的谈判只是开始，后续的细节对接、合同签订、执行跟进，每一步都可能出现新的问题。而程默的“注视”和“考验”，也绝不会停止。
这条路布满了荆棘，但她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只能继续走下去，并且，要努力走得更好，更稳。
她挺直脊背，走向自己的工位，准备投入下一场战斗。只是那双清冷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一次次的高压淬炼中，正悄然发生着改变，变得更加坚韧，也更加……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