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深秋的午后,带着凉意的阳光斜斜地穿透高中教学楼那些积着薄灰的玻璃窗,在铺着陈旧黄色地砖的走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所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校舍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肃穆,墙皮剥落的走廊立柱上还残留着历届学生用圆珠笔刻画的涂鸦,某个角落歪歪扭扭写着07届6班永不解散的字样,墨迹早已褪成了淡蓝色。
年轻教师阿林紧抿着发白的嘴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死死捏着一张被揉皱又展开多次的作弊小抄。这张从高三(4)班月考考场收缴的纸条显然经历过激烈争夺——边缘已经起了毛边,上面歪歪扭扭的公式字迹被汗水晕染得模糊不清,三角函数公式和化学方程式潦草地挤在一起,最下方还用红笔画了个歪歪扭翘的笑脸。
林老师!身后突然传来带着喘息的呼唤。阿林猛地转身,看见班长陈雪扶着膝盖追上来,马尾辫因为奔跑而松散开来。张主任刚去教育局开会了,说让您先处理......她瞥见老师手里皱巴巴的纸条,声音陡然低了下去,是周晓阳他们组吗?
阿林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了两下:监考时我就注意到第三排不对劲。王晓婷一直在抖腿,李想每隔五分钟就要扶眼镜......他说着突然噤声,想起那个总是坐在窗边的瘦高男生——周晓阳上周还帮他搬过实验器材,少年泛红的耳根和局促的谢谢老师此刻像根刺扎在记忆里。
他的牛津皮鞋跟急促地敲击着光滑的水磨石地面,咔嗒咔嗒的声响在午休时分空荡的走廊里产生令人心悸的回音。经过高二教师办公室时,门缝里飘出断续的交谈声:......重点班这次平均分比去年低了8分............听说周晓阳家里......议论声在阿林经过时戛然而止,几道探究的视线像蛛网黏在他后背上。
浆洗得笔挺的白衬衫后背早已洇出一片深色的汗渍,紧贴在他紧绷的脊背上。经过楼梯转角处的仪容镜时,阿林瞥见镜中人苍白的脸色——这让他想起三年前自己刚入职时的第一次监考,当时他红着脸把作弊学生叫到走廊训话,结果反被对方一句新来的吧?噎得说不出话。
林老师!请等一下!
拐角处冲出来个穿深蓝色校服的男生,刘海被汗水黏在额头上。周晓阳拦在阿林面前,胸口剧烈起伏着:那张纸条是我的,和其他人没关系。少年校服袖口沾着墨水渍,左手无名指上还有道刚结痂的伤口——阿林记得那是上周化学实验课被玻璃划伤的。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阿林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市级三好学生评选,保送资格,全部——
我妈妈住院了。周晓阳突然说,声音轻得像片落叶,她问我这次月考是不是年级前十。男孩垂着头,走廊尽头的阳光给他发顶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阿林注意到他校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晃晃荡荡地挂着。
教务处门上的磨砂玻璃映出里面晃动的模糊人影。阿林举起的手悬在半空,指节叩门的声响惊飞了窗外一群麻雀。在等待应答的几秒钟里,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作弊小抄,突然触到纸条背面凹凸不平的痕迹——翻过来才看清是用力过猛留下的字痕:一定要考上医学院。
请进。门内传来副校长特有的沙哑嗓音。阿林转头看了眼仍站在走廊阴影里的少年,对方眼眶通红却倔强地昂着下巴的模样,与七年前那个在县城网吧被揪出来的自己诡异重叠。他缓缓折起那张承载着太多重量的纸条,塞进了西装内侧口袋。
李校长,关于这次月考违纪情况,我需要先汇报几个细节......推门时阿林故意提高音量,确保走廊上的周晓阳能听见。木门合拢的瞬间,他摸到口袋里的手机正在震动——屏幕显示是医院心理辅导科的苏医生,上周他们约好今天下午讨论那个有自残倾向的女生案例。
阳光突然穿过云层,将磨砂玻璃上的教务处三个字映得发亮。阿林想起早上在教师晨会上,教务主任挥舞着月考排名表说升学率就是生命线时,粉笔灰在他鬓角染出的斑白。此刻隔着门板,他听见副校长正在泡茶,陶瓷杯盖碰撞的清脆声响,像极了考场铃响前那个瞬间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