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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淑芬的旧围裙擦过客厅墙壁时,总会带起一阵细碎而清脆的金属声响,叮叮当当 —— 那是悬挂在墙上的数十枚奖牌、奖章、奖杯,被围裙边缘轻微触碰引发的连锁反应。藏蓝色的粗布围裙已经洗得发白,右下角还缀着块淡粉色的补丁,那是去年儿子林晓宇不小心打翻墨水瓶留下的印记,当时她嫌扔了可惜,找了块女儿林晓冉小时候的裙摆布补了上去,倒也别有一番模样。

围裙扫过的轨迹里,一枚棱角分明的铜质奖牌最先发出回应,紧接着是旁边挂着的水晶奖杯底座相撞的轻响,最后连最高处那枚镀金奖章也跟着颤了颤,阳光透过阳台的白纱帘洒进来,在金属表面流转成细碎的光河。这声音不吵闹,却带着沉甸甸的质感,仿佛是这个家五年多来最特殊的计时器,每一次碰撞都在空气中刻下无形的刻度,记录着光阴流转中每一个被汗水、期待和喜悦浸透的重要时刻。

每当她擦拭家具或扫地经过,围裙布料的轻微气流总会扰动这些安静的金属薄片,引发一阵微颤的、细碎的和鸣,像是在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回应这位母亲日复一日的默默劳作。墙根处立着个半人高的收纳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个证书,最上面的红色封皮已经被摩挲得发亮,那是晓宇小学时获得的第一张市级数学竞赛奖状。

“妈,您慢点,小心碰掉了!” 儿子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来,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林晓宇刚满十四岁,个头已经窜到了一米七五,穿着洗得柔软的蓝色校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了几缕。他手里拿着一块米白色绒布,正仔细擦拭着一枚新得的、造型前卫的机器人造型奖章,银灰色的金属外壳泛着冷光,机器人的眼睛是两颗小小的蓝宝石,那是上周刚捧回来的初中组创意设计大赛最高奖。

“掉不了!” 周淑芬头也没回,语气里满是笃定,手里的动作却不自觉放轻了些,围裙再次轻轻蹭过墙壁较低处一枚银质奖牌,那是晓冉三年前获得的钢琴考级十级证书配套奖牌,边缘还刻着她的名字缩写。“你爸当年钉这些无痕钉的时候,可是下了死力气的,都快把墙砸穿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拂去矮脚柜上的浮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滑向那面墙。

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个鎏金奖杯,底座刻着 “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金奖”,那是晓宇去年凭智能垃圾分类装置拿到的荣誉,也是这个家里分量最重的奖项。奖杯旁边紧挨着晓冉的舞蹈比赛银奖奖牌,粉色的绸缎绶带还保持着挺括的弧度,周淑芬每周都会用棉签蘸着清水细细擦拭绶带缝隙里的灰尘。

“爸那是夸张,上次换灯泡还踩空梯子,吓得半天不敢动。” 晓宇笑着走进客厅,将机器人奖章举到阳光下端详,蓝宝石眼睛折射出的光点落在母亲的发顶,那里已经有了几缕不易察觉的银丝。他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新奖章挂在鎏金奖杯旁边的空位上,金属挂钩与无痕钉碰撞发出清脆的 “咔嗒” 声,正好和母亲围裙扫过的声响连成一串。

周淑芬直起身捶了捶腰,指尖划过矮脚柜上的相框,里面是五年前的全家福。那时晓宇还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学生,晓冉扎着羊角辫,丈夫林建军穿着笔挺的工装,笑容里满是意气风发。也就是从那年晓宇拿到第一个校级作文奖开始,这面墙渐渐被奖牌填满,原本单调的白墙也变得熠熠生辉。

“你爸那是逞能,上次修水管把自己淋成落汤鸡,还嘴硬说锻炼反应能力。” 周淑芬嘴角噙着笑意,转身走进厨房准备午饭,旧围裙扫过门框时,又带起一阵细碎的叮当声。抽油烟机嗡嗡启动,她一边淘米一边盘算着菜谱,晓宇最近备战物理竞赛熬夜多,得炖个排骨补补,晓冉下午有舞蹈课,要做些易消化的蔬菜沙拉。

正切着土豆,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林建军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热气。他穿着深蓝色的工装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老婆子,你看我带啥回来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声音洪亮得震得墙壁上的奖牌都轻轻颤动。

“又买啥没用的玩意儿了?” 周淑芬从厨房探出头,看见丈夫手里的东西眼睛一亮 —— 那是一把崭新的不锈钢擦丝器,还有两斤新鲜的草莓。前几天她还念叨家里的擦丝器不好用,没想到丈夫记在了心里。

林建军嘿嘿笑着换鞋,目光不自觉飘向客厅的墙,当看到那枚新的机器人奖章时,眼睛瞬间亮了:“咱儿子这奖拿得漂亮!我早上碰到王师傅,他还说要向我取经呢,问怎么培养出这么出息的娃。” 他放下袋子就凑到墙边,手指轻轻拂过新奖章的边缘,动作轻柔得像是触碰易碎的珍宝。

“你爸昨晚还跟我念叨,说等晓宇这次竞赛结束,就把阳台那面墙也腾出来挂奖牌。” 周淑芬端着洗好的草莓走出厨房,放在茶几上,“晓冉今天下午舞蹈课结束,老师说要宣布参加省赛的名单,你去接她吧?”

“必须去!” 林建军立刻挺直腰板,顺手拿起一颗草莓塞进嘴里,“咱闺女跳舞有天赋,肯定能选上。”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这是这个月的奖金,给孩子们买些辅导资料,再给你添件新衣服,你那件围裙都快磨破了。”

周淑芬接过信封,指尖触到里面厚实的纸张,心里暖烘烘的。她瞥了眼墙上的奖牌,忽然想起晓宇刚上小学时的模样。那时候孩子性格内向,上课不敢发言,一次偶然的机会参加了学校的科技小组,才慢慢变得开朗起来。第一次拿到校级奖状时,晓宇攥着证书跑回家,激动得满脸通红,非要把奖状贴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妈,我去书房刷题了,晚饭前叫我。” 晓宇拿着草莓走进书房,关上房门时特意放轻了动作,生怕惊扰到客厅里的父母。他坐在书桌前,目光落在窗外的老槐树上,思绪却飘回了上周的颁奖现场。当主持人念到他的名字时,他紧张得手心冒汗,下台时差点绊倒,是妈妈第一时间冲过来扶住他,眼里的骄傲比舞台上的灯光还要明亮。

客厅里,林建军正踩着凳子调整墙上的奖牌位置,试图让每一枚都能被阳光照到。“当年钉这些钉子的时候,你还说我小题大做,现在知道用处了吧?” 他回头冲妻子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周淑芬笑着递过一把螺丝刀:“就你能。对了,晓冉的舞蹈服该换尺码了,上次比赛穿的那件已经短了。”

“知道了,周末就带她去买。” 林建军接过螺丝刀,小心翼翼地拧紧一枚有些松动的无痕钉,“上次晓冉说想要一双新舞鞋,专业的那种,我问过了,专卖店就在百货大楼三楼。”

正说着,门铃突然响了。周淑芬打开门,门外站着隔壁的张阿姨,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淑芬啊,我炖了点鸡汤,给孩子们补补身子。” 张阿姨笑着走进来,目光立刻被墙上的奖牌吸引,“哟,又添新的了?你家这面墙真是越来越气派,我们家那小子要是有你家晓宇一半出息就好了。”

“您太客气了,孩子们就是运气好。” 周淑芬接过保温桶,热情地招呼张阿姨坐下,“快尝尝草莓,刚买的,可新鲜了。”

张阿姨坐下喝了口茶,指着那枚鎏金奖杯说:“这奖可是含金量十足啊,我家亲戚家的孩子去年也参加了,连复赛都没进。你家晓宇真是块好料,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她顿了顿,又看向旁边的舞蹈奖牌,“晓冉跳舞也厉害,上次社区晚会的表演我看了,跳得比专业演员还好。”

林建军听得眉开眼笑,连忙给张阿姨添茶:“都是孩子们自己努力,我们做父母的就是搭把手。”

正聊着,晓宇的书房门突然开了,少年拿着一本习题册走出来,眉头微微皱着:“爸,这道物理题我不太懂,您能给我讲讲吗?”

林建军立刻放下茶杯,接过习题册仔细看起来。他年轻时也是个学霸,后来因为家里穷才没上大学,如今辅导儿子的功课倒是得心应手。“你看啊,这个力学分析要先画受力图……” 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晓宇凑在旁边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提问,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父子俩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周淑芬看着眼前的景象,悄悄走进厨房继续忙碌。锅里的排骨已经炖得软烂,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她往锅里加了些玉米和胡萝卜,又想起晓冉喜欢吃的番茄炒蛋,连忙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围裙再次蹭过厨房门口的墙壁,那里挂着一枚小小的 “最佳妈妈” 奖牌,是去年母亲节孩子们用硬纸板做的,虽然简陋,却比任何金属奖牌都让她珍视。

下午四点多,林建军换好衣服准备去接晓冉。他对着镜子理了理衣领,又特意摸了摸口袋里的零花钱,想着要是女儿选上省赛,就给她买个冰淇淋庆祝。“我走了啊,晚饭前准回来。” 他挥挥手,关门时特意放轻了力气,生怕震到墙上的奖牌。

周淑芬收拾完厨房,又拿起抹布擦拭客厅的地板。当擦到墙根时,她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一枚不起眼的铜牌,那是晓宇小学三年级获得的校级跑步比赛第三名奖牌。当时孩子为了准备比赛,每天早上六点就起来训练,跑到小腿抽筋也不喊累,拿到奖牌那天,他把铜牌挂在脖子上,睡觉都舍不得摘下来。

“妈,我饿了。” 晓宇从书房出来,揉了揉肚子,目光落在茶几上的草莓盒上。他拿起一颗草莓塞进嘴里,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妈,下周物理竞赛要交报名费,老师说要两百块。”

“知道了,明天给你。” 周淑芬直起身,“你爸去接你姐了,估计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玄关处就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响,紧接着是晓冉清脆的欢呼声。

“妈!我选上省赛了!” 林晓冉像只快乐的小鸟冲进客厅,穿着粉色的舞蹈服,头发还扎着高高的马尾,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她手里举着一张粉色的通知单,兴奋地挥舞着,“老师说我跳的《雀之灵》特别好,直接选上省赛了!”

“真的?太好了!” 周淑芬连忙走过去,接过通知单仔细看着,眼眶不知不觉有些发热。晓冉从五岁开始学跳舞,每天雷打不动练习两个小时,脚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有好几次练到哭,却从来没说过要放弃。

林建军跟在后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冰淇淋甜筒,递给女儿:“早就说我闺女最棒了,快尝尝,你最爱的巧克力味。”

晓冉接过甜筒,开心地舔了一口,目光忽然被墙上的新奖章吸引:“哥,你又得奖啦?这个机器人好酷!” 她放下甜筒,踮起脚尖想要摸一摸,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水晶奖杯,引发了一阵清脆的叮当声。

“小心点!” 晓宇连忙扶住奖杯,“这可是全国金奖,碰坏了就麻烦了。”

“知道啦,小气鬼。” 晓冉吐了吐舌头,转身抱住妈妈的胳膊,“妈,省赛要穿新的舞蹈服,老师说要红色的。”

“没问题,周末就带你去买。” 周淑芬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目光扫过墙上的奖牌,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这面墙已经被填满了大半。从最初的一张奖状,到如今的数十枚奖牌,每一件都承载着孩子们的努力和家人的期盼。

晚饭时,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炖排骨、番茄炒蛋、蔬菜沙拉,还有晓冉喜欢的糖醋里脊。林建军打开一瓶果汁,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来,为了晓宇的新奖章,也为了晓冉选上省赛,干杯!”

“干杯!” 三个杯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与墙上奖牌的微颤声遥相呼应。晓宇埋头扒着饭,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爸,妈,等我拿到物理竞赛奖,咱们家的墙就更满了。”

“不急,慢慢来。” 周淑芬给儿子夹了块排骨,“只要你们努力了,就算拿不到奖,爸妈也为你们骄傲。”

晓冉咬着糖醋里脊,含糊不清地说:“妈,我要好好练习,拿个省赛金奖回来,也挂在墙上。”

林建军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好,爸等着给你钉新钉子。”

饭后,晓宇回书房继续刷题,晓冉在客厅练习舞蹈动作,林建军帮着周淑芬收拾碗筷。厨房里,水流哗哗作响,周淑芬一边洗碗一边哼着小曲,心情格外舒畅。林建军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老婆子,辛苦你了。”

周淑芬笑着拍开他的手:“不辛苦,孩子们有出息,比啥都强。” 她擦干手,走到客厅,看着女儿旋转的身影,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像极了墙上那些闪耀的奖牌。

夜深了,孩子们都睡熟了。周淑芬悄悄走进客厅,打开壁灯,柔和的光线照亮了墙上的奖牌。她伸出手,轻轻拂过每一枚奖牌的表面,指尖传来金属的微凉触感,耳边仿佛响起了孩子们领奖时的欢呼声,还有丈夫钉钉子时的敲击声。

那阵细碎而清脆的叮当声,再次在空气中响起,不是围裙蹭过的声响,而是一枚奖牌被风吹得轻轻颤动,与旁边的奖章相撞,发出了温柔的回应。这声音,是这个家最动听的旋律,也是时光留下的最珍贵的印记。周淑芬站在原地,嘴角噙着满足的笑意,她知道,这面墙还会继续被填满,而那些闪耀的奖牌背后,是一家人永远不变的爱与期盼。

玄关的钥匙串刚碰到鞋柜,周淑芬就听见客厅里传来 “咔嗒” 一声轻响。她换鞋的动作顿了顿,果然看见丈夫老陈正踩着折叠梯,手里举着枚崭新的银色奖牌往墙上端补。

“小心点,梯子晃呢。” 她把菜篮往厨房台面上一放,快步走过去扶着梯腿。视线扫过墙面,新奖牌的亮光是那样刺眼,硬生生在那片金属瀑布的顶端又添了道锐利的锋芒。最底下那排去年刚挂的编程大赛特等奖奖牌还闪着冷光,如今倒成了承上启下的过渡。

老陈 “哎” 了一声,指尖在奖牌边缘蹭了蹭:“这奥数省赛金奖分量足,得往最高处挂,跟三年前那枚编程特等奖对齐。” 他的目光顺着墙面往下滑,像是在检阅一支功勋卓着的军队,“你看,从三年级那枚数学竞赛铜奖开始,一路下来多整齐,跟阶梯似的。”

周淑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口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最顶端那枚铜奖的边缘已经氧化发黑,背面还留着儿子小时候歪歪扭扭刻的 “妈妈收” 三个字。那是十年前的秋天,儿子攥着奖牌冲进家门,把满是汗渍的小手往她围裙上擦,兴奋地喊着 “妈妈你看,我得了奖!”。那天她特意把奖牌挂在墙纸正中央的向日葵花心上,觉得那朵花忽然就活了过来。

“又要往高处钉钉子?” 她伸手摸了摸墙纸,指尖触到的全是凹凸不平的钉眼,“这墙纸本来就脆,再钉要破了。”

“破了怕啥?” 老陈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等明儿我叫工人来,把这整面墙都换成大理石的,专门用来挂奖牌。你没看隔壁张老师家,人家儿子才两个奖就做了荣誉墙。” 他说着往沙发上一坐,正好背对着那片被奖牌挤压得只剩零星碎花的墙纸,“咱儿子可比他家的出息多了。”

周淑芬没说话,转身进了厨房。水龙头的水哗哗流着,她却盯着案板上的青菜发愣。上个月整理儿子书包,翻出本画满向日葵的速写本,每朵花都被涂得蔫蔫的,花瓣上还画着密密麻麻的叉。她问儿子怎么了,孩子只是摇摇头说 “没时间画了”,转身就去做奥数题了。

晚饭时,儿子捧着碗扒拉着米饭,忽然抬头说:“妈,下周编程比赛要是拿了奖,能给我买本植物图鉴吗?”

老陈立刻接话:“拿了奖爸爸给你买最新的编程教材,图鉴有啥用?耽误学习。”

周淑芬看见儿子的筷子顿了一下,嘴角往下撇了撇,没再说话。她悄悄往儿子碗里夹了块排骨,目光又飘向客厅的墙。新挂的金奖旁边,还露着半片褪色的向日葵花瓣,像是在无声地叹气。

夜深了,儿子房间的灯还亮着。周淑芬轻手轻脚走过去,透过门缝看见孩子正趴在桌上写作业,手边放着那枚刚挂上去的金奖。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奖牌上反射出冷硬的光,正好落在儿子疲惫的侧脸上。

她忽然想起十年前贴墙纸时,儿子踮着脚帮她递胶水,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向日葵要朝着太阳开,我们家也要亮亮的。” 那时的阳光透过窗户,把满墙的向日葵都照得金灿灿的,儿子的笑脸比花还耀眼。

周淑芬退回到客厅,借着月光看着那面墙。金属的光芒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像一串沉重的锁链。她伸出手,在两枚奖牌的缝隙间摸到那片小小的向日葵花瓣,指尖传来细微的粗糙感。这面墙早已不是当初那面温馨的墙了,它挂满了荣誉,却也挂满了看不见的重量。

这时,儿子房间的灯终于灭了。周淑芬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去给儿子准备明天的早餐。也许,等下次儿子再拿奖,她该提议把奖牌换个地方挂,哪怕只是留一小块完整的墙纸,让那些向日葵能再晒晒太阳也好。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从老式木窗棂里溜进来,在磨得发亮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淑芬正弯腰擦着客厅的红木柜,抹布在雕花的柜脚上打着圈,听到儿子的声音,她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了些。

儿子已经站在北墙根下,指尖离那枚镀金奖牌还有两指的距离。奖牌挂在比他头顶还高些的位置,边缘的镀金确实氧化得厉害,露出点点暗褐色的底色,倒像是时光特意烙下的印记。几何尺的浮雕纹路还清晰,阳光掠过凹凸的表面,在墙面投下细碎的阴影。

“记得,怎么不记得。” 周淑芬直起身时,后腰传来轻微的酸胀,她顺手捶了捶,目光越过客厅中央的八仙桌,落在那枚奖牌上,瞬间就软了下来,像是被温水泡过的棉花。“那天你穿着我熨得笔挺的白衬衫 —— 就是那件带小翻领的,前一晚我熨了三遍,就怕领口不够挺括。”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围裙上的布纹,声音轻得像在呢喃,“上台领奖时,聚光灯一打,照得你脸煞白,两只手攥着裤缝,我隔着三排座位都能看见你腿肚子在打颤。”

她往前挪了两步,伸出枯瘦的手指,隔着半臂的空气,轻轻描摹着奖牌的轮廓,从顶端的挂环到下方的几何尺尖端,动作慢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我坐在下面,手心里全是汗,抖得跟筛糠似的,旁边的家长还问我是不是不舒服。” 说到这儿,她笑了,眼角的细纹挤成了褶皱,“眼泪糊得啥也看不清,就听见主持人念你的名字,我愣是从人缝里扒着看,就想瞅一眼你拿奖牌的样子。”

“你爸后来特意去文具店买了防氧化的展示盒,红绒布衬底的那种,回来兴奋地跟我说能保几十年光亮。” 她转头看向儿子,带着点嗔怪的笑意,“你倒好,死活不同意,抱着奖牌往墙上钉钉子,踮着脚够不着,还非要我搬凳子给你垫着,说要天天看着才有劲儿,写作业累了抬头一看,就能再拼一把。”

儿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耳尖先红了,顺着脸颊蔓延出一层薄红。“咳,那时候小嘛,觉得把金奖牌挂墙上,比邻居家哥哥的奖状威风多了。” 他的目光扫过奖牌旁边的水晶奖杯,那奖杯造型像朵绽放的莲花,水晶棱面折射着阳光,晃得人眼睛发花。底座上刻着的日期和名字确实歪歪扭扭,“还有这个,全国创新大赛的银奖,当时捧着下台时,鞋跟踩在台阶边滑了一下,差点摔个嘴啃泥。”

他伸手碰了碰水晶奖杯的花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记忆瞬间涌了上来。“台下哄堂大笑,我脸一下子就烧起来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赶紧把奖杯抱在怀里往后台躲。” 他笑着摇头,嘴角却勾着明显的怀念,“回来找师傅刻字的时候,手还在抖,师傅问我是不是紧张,我嘴硬说不紧张,结果刻出来的名字歪歪扭扭,跟爬虫子似的。”

“歪点怕什么?” 周淑芬也笑了,走过去拍了拍儿子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去,“那是你自己的勋章,自己的记号。” 她指尖点了点那歪扭的刻字,“你看,现在再看,多真实啊,比那些规规矩矩的字好看多了 —— 这可是你当年又紧张又欢喜的模样,刻在上面呢。”

阳光渐渐西移,把母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那枚氧化的奖牌和歪字的奖杯上,像是给这段旧时光,盖上了温暖的印章。

周淑芬的目光落在儿子手中的机器人奖章上时,指尖正下意识地摩挲着围裙上洗得发白的格子纹路。那枚奖章被宝蓝色绒布温柔包裹着,少年拇指按在边缘细细擦拭,金属表面崭新得能映出天花板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冰冷的金属线条勾勒出抽象的机械臂造型,在午后斜射的阳光里折射出幽蓝的光泽,像淬了火的钢。

“这个新的,倒是被你宝贝得很。” 她往客厅茶几上摆刚切好的苹果块,瓷盘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轻响,语气里的调侃像撒了层细糖,底下藏着的心疼却更实在。目光扫过沙发角落,那里还堆着几卷没收拾的绝缘胶带,茶几底下露出半截万用表的导线 —— 三个月来,这个家的客厅早成了儿子的临时工坊。

“那可不!” 林晓宇的眼睛 “唰” 地亮了起来,瞳孔里跳动着少年人特有的纯粹兴奋,他把绒布叠得方方正正塞进裤兜,手指爱惜地划过奖章边缘,“妈,您忘了?上周三您加班回来都十一点了,还特意给我热了排骨粥,说熬夜得吃点暖的。” 他顿了顿,耳朵尖有点红,“还有我爸,上周六帮我算机械臂承重数据,愣是对着电脑熬到后半夜,眼镜都滑到鼻尖了。”

周淑芬忍不住笑了,伸手替儿子拂开额前耷拉的碎发。指尖触到的皮肤还带着点机油的清苦味,这味道最近三个月几乎成了儿子的专属气息。她想起那些日子,清晨起床总能看见客厅地板上散落的零件、线路板和各式工具,儿子蜷缩在沙发上补觉,嘴角还沾着面包屑;深夜路过客厅,总能瞥见丈夫趴在餐桌上帮儿子修改建模图纸,台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座相依的山。

林晓宇小心翼翼地托起奖章,转身走向客厅那面米黄色的墙纸。他踮起脚尖,在墙纸右侧三分之一处的位置比量着,那里早已用铅笔轻轻画好了一道横线,旁边标注着 “初二?机器人创意设计大赛特等” 的字样。他从书桌抽屉里翻出无痕挂钩,手指捏着挂钩背面的胶条,反复确认位置无误后才轻轻贴上,动作郑重得像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金属奖章挂上挂钩的瞬间,周淑芬的目光习惯性地顺着墙纸的接缝处滑了下去。那里藏着这个家最珍贵的秘密 —— 一道道用极细的 hb 铅笔勾勒的短横线,像被时光精心镌刻的印记,顺着墙壁一路向上延伸。每道横线旁边都标注着极小的字迹,是日期,是赛事名称,偶尔还有丈夫随手画的小笑脸。

“还是你爸当年想得妙。” 周淑芬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最底下那道几乎要被踢脚线遮住的横线。线条很浅,显然是用了极轻的力道,旁边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借着光线才能看清 “三年级?区数学竞赛铜” 的字样,日期是六年前的深秋。

林晓宇也弯下腰,盯着那道离地仅一米二的横线,忍不住咋舌:“我那时候才这么点高啊?” 他伸手在自己腰侧比划了一下,惹得周淑芬笑出了声。

“那时候你领奖回来,攥着铜牌跟攥着宝贝似的,睡觉都要放在枕头底下。” 周淑芬的思绪飘回六年前,记得那天接儿子放学,小家伙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胸口别着枚亮闪闪的铜牌,一路蹦蹦跳跳地跑回来,鞋都没脱就举着奖牌给正在做饭的她看,脸蛋红扑扑的像个苹果,“你爸当晚就找了铅笔,在墙上画了第一道线,说以后儿子得的奖,要跟着身高一起长。”

“还有这道!” 林晓宇的手指指向离地一米三的位置,那里的横线旁画着个小小的篮球图案,“四年级校运会短跑冠军!我记得那天我冲过终点线,您和我爸在看台上喊得最响!”

周淑芬点点头,眼眶有点发热。那天儿子跑完八百米,累得瘫在跑道上,丈夫冲过去把他抱起来,奖牌挂在两人脖子上,父子俩笑得一脸灿烂。回家后丈夫画横线时,特意多画了个篮球,说这是 “速度的勋章”。

目光继续上移,一米四的位置标着 “五年级?市作文大赛银”,旁边有个小小的钢笔图案;一米五五处是 “六年级?区科学实验金奖”,画着个烧瓶;刚过一米六的横线旁写着 “初一?英语演讲比赛省二”,旁边的字迹比之前清晰些,是丈夫去年才补的 —— 原来的字迹被岁月磨得淡了,他特意找了同款铅笔,小心翼翼地描了一遍。

“爸说这些线像树的年轮。” 林晓宇伸手摸着最新那道接近一米七的横线,语气里带着点骄傲,“树长一圈是一年,我长一道是一个奖。”

“不止是奖。” 周淑芬轻声说,“是你长大的痕迹。” 她想起儿子三年级第一次参加竞赛,紧张得半夜哭着说怕拿不到奖,是丈夫陪他刷题到天亮;五年级写作文,儿子对着本子发呆,是她带他去公园观察落叶,才写出了那篇获奖的《秋的脚步》;初一准备英语演讲,儿子对着镜子练了上百遍,嗓子都哑了,丈夫特意买了润喉糖,一颗颗剥好放在他书桌旁。

正说着,门锁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林建国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猜猜我买了什么?” 他扬了扬袋子,看见墙上的新奖章,眼睛立刻亮了,“哟,我们的特等奖章挂上啦!”

“爸!您回来啦!” 林晓宇扑过去,接过父亲手里的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个精致的玻璃展柜,“这是……”

“给你的奖章安个家。” 林建国揉了揉儿子的头,转头看向周淑芬,眼里带着笑意,“之前不是说奖章挂在墙上怕落灰嘛,我特意去文具店挑的,带防尘玻璃的。”

周淑芬走过去,帮丈夫接过外套挂在衣架上:“你倒有心,知道儿子宝贝这些。”

“那当然,这可是我们家的‘成长博物馆’。” 林建国走到墙边,目光从下往上扫过那些横线,像在检阅珍贵的藏品,“还记得晓宇三年级得数学奖那次,他非要把奖牌挂在床头,结果半夜翻身掉地上,哭了半天,说奖牌疼。”

“爸!您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林晓宇的脸瞬间红透了,伸手去捂父亲的嘴,惹得一家三口笑作一团。

笑声里,林建国拿起桌上的铅笔,在新奖章下方的横线上又补了一笔,让线条更清晰些。“再过几年,这道线就得超过我了。” 他感慨地说,指尖在墙上轻轻敲了敲,“到时候啊,这面墙都要挂满了。”

周淑芬看着丈夫鬓角新添的几缕白发,又看看儿子挺拔的背影,突然觉得眼眶发烫。那些细细的横线,哪里只是奖章的位置标记,分明是儿子成长的足迹,是丈夫默默的陪伴,是这个家最温暖的印记。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墙上的横线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撒了一地的星光。

林晓宇正忙着把之前的奖章一个个取下来,放进父亲买的玻璃展柜里。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每一枚奖牌,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周淑芬走过去,帮他扶着展柜,看着那些从铜牌到金牌、从小到大的奖章,突然想起儿子刚出生时,丈夫抱着小小的婴儿,说要记录他成长的每一个瞬间。那时她还笑他太矫情,没想到真的坚持了这么多年。

“妈,您看这样摆好看吗?” 林晓宇指着展柜里的奖章,眼里满是期待。

“好看。” 周淑芬点点头,伸手搂住儿子的肩膀,“我们晓宇真厉害。”

林建国站在一旁,拿出手机对着墙和展柜拍照,嘴里念叨着:“得发给你爷爷奶奶看看,他们早就盼着这枚特等奖章了。”

手机屏幕亮起,定格下墙上的横线、展柜里的奖章,还有一家三口笑着的脸庞。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温暖的油画。周淑芬知道,这面墙上的横线还会继续向上延伸,就像儿子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而她和丈夫,会一直站在这里,看着他一步步长大,看着那些代表着努力与荣耀的印记,刻满整面墙。

“爸说,等我长到一米八,这面墙就到顶了。”儿子挂好奖章,拍了拍手,退后一步,满意地欣赏着整面墙的“战绩”,随口说道。

周淑芬的心轻轻一缩。她顺着儿子的目光望去,那道铅笔画的“年轮”确实已经快要接近墙壁的尽头。她沉默了一瞬,才轻轻开口,声音有些飘忽:“墙到顶了,人可不会停……等你长到一米八,这些牌子怕是……怕是也挂不下了。”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隐的车流声。儿子似乎没料到母亲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又露出少年无畏的笑容:“挂不下就换更大的房子挂呗!爸上次不是说,等明年……”

“老周!你过来看看!”书房里突然传来丈夫的喊声,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打断了儿子的话,“快来看这个!全国中学生科技创新大赛的报名通知!阿林他们的项目完全符合要求!”

儿子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像只嗅到猎物气息的小豹子,眼睛一亮,转身就朝书房冲去:“真的?!我看看!”只留下一句尾音在客厅回荡,“妈,我先去看看!”

周淑芬的指尖还残留着儿子跑过时带起的微风,那股属于少年人的蓬勃气息刚萦绕片刻,就随着书房门 “咔嗒” 一声轻响消散了。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目光重新落回客厅那面占据了整面墙的奖牌架上 —— 镀金的框架在午后阳光里泛着暖光,可每一枚奖牌背后沉甸甸的重量,只有她自己清楚。

纱帘被风掀起一角,细碎的阳光像被打碎的金箔,争先恐后地扑在奖牌上。最顶端那枚区级数学竞赛铜牌的边缘已经氧化发黑,阳光落在上面,只折射出一圈黯淡的光晕,却稳稳当当地占据着最高处的位置。周淑芬的目光顺着奖牌往下滑,看见架子侧面用铅笔刻着的细小字迹:“2018.10 第一次获奖”“2020.5 市赛银奖”…… 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都是丈夫当年陪着儿子领奖后,连夜补刻上去的。

“爸,你看这个编程逻辑是不是更简洁?刚才老师说这样能减少冗余代码。” 书房里突然传出儿子兴奋的声音,伴随着纸张快速翻动的 “哗啦” 声。

“我看看,” 丈夫的声音带着笑意,“不错啊小子,比上次那个方案确实精进多了。不过这里的循环结构还能再优化,你试试嵌套函数……” 键盘敲击声随之响起,“嗒嗒嗒” 的节奏轻快又急促,像极了少年此刻跃动的心。

周淑芬的目光停在了最下方那枚机器人竞赛金奖上。水晶底座里嵌着的 LEd 灯还亮着,幽蓝的光芒透过玻璃折射在墙纸上,刚好照在那朵褪色的向日葵图案上。那是儿子小学时亲手画的,被她小心翼翼地贴在墙上,如今花瓣边缘已经卷了边,在奖牌的阴影里缩成一团,像个被遗忘的旧梦。

客厅角落的塑料箱不知在那里待了多少年,箱盖边缘被磨出了毛边,几道深深的划痕是儿子小时候骑玩具车撞出来的。周淑芬蹲下身,指尖拂过箱盖上薄薄的灰尘,突然想起儿子当年抱着缺胳膊的奥特曼哭鼻子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了扬。箱子里隐约传来塑料碰撞的轻响,大概是积木块在里面轻轻滚动,混合着旧画册特有的油墨味,顺着箱缝钻出来,和阳光的味道缠在一起。

“妈,你在干嘛呢?” 书房门突然开了,儿子探出头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爸说晚上要庆祝我拿奖,咱们出去吃火锅好不好?”

周淑芬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刚要开口,丈夫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那枚机器人金奖:“你妈肯定没意见。对了,淑芬,明天咱们把这枚奖牌挂上去,我看就挂在市赛银奖旁边,高度刚好和上次刻的标记对齐。”

她顺着丈夫手指的方向看去,架子上果然有个新的铅笔印,浅浅的一道,却透着郑重。阳光渐渐西斜,穿过奖牌的缝隙,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最顶端的铜牌突然轻轻晃动了一下,和旁边的银牌撞在一起,发出 “叮” 的一声轻响,紧接着,更多奖牌跟着震颤起来,“叮叮当当” 的声音细碎而清晰,像时光在轻声吟唱。

周淑芬看着丈夫和儿子正凑在奖牌架前讨论挂新奖牌的位置,突然觉得那些奖牌上的光芒不再刺眼。最黯淡的铜牌也好,最耀眼的金奖也罢,它们在阳光里流转的光影里,都藏着儿子成长的足迹 —— 有第一次获奖时的忐忑,有失败后的泪水,更有此刻的意气风发。而她和丈夫,就像这面奖牌墙的守护者,在每一枚奖牌背后,写下那些未说出口的牵挂与骄傲。

窗外的光线慢慢染上橘色,奖牌们在暮色里渐渐模糊了轮廓,可那阵轻微的金属震颤声,却久久地回荡在客厅里,像是在预告着下一个崭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