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先是冲着年轻销售小李假笑了一下，话里听不出半点真心，接着便将那双画着浓重眼线的眼睛，落在了林晚和何欣薇身上。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极具侵略性地从她们洗得发白的t恤，扫到脚下那双沾了些许泥土的帆布鞋，最后停留在林晚那张过分年轻却异常平静的脸上。
“小李，这就是你的客户？”女人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质疑。
年轻销售小李的脸涨红了，他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连忙介绍道：“刘姐，这位……这位林小姐说要定下8号楼那套房子。”
被称作“刘姐”的女销售听完，非但没有重视，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那丝轻蔑的笑意更浓了。
她干脆无视了小李，直接对着林晚，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
“小妹妹，看房可不是过家家，闹着玩的。”
她的语气，像是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们星河湾的房子，可不便宜。刚才小李跟你说了吧？这套最小的，总价都要九万块呢。”
她特意把“九万块”三个字咬得很重，仿佛那是一个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天文数字。
何欣薇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这个女人什么意思？狗眼看人低！
她刚想开口反驳，却被林晚一个不着痕迹的眼神制止了。
林晚依旧平静。
她知道，这种人，在前世她见过太多了。你越是跟她争吵，她就越是来劲，越是觉得你心虚。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事实让她闭嘴。
刘姐见林晚不说话，只当她是心虚了，脸上的优越感更甚。
“再说了，你这么小的年纪，有购房资格吗？现在买房都要身份证的。就算你有身份证，买这么大的东西，你家里大人同意吗？别到时候交了定金，你爸妈又跑来闹，我们可没时间陪你们小孩子折腾。”
一番话，尖酸刻薄，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林晚就是个没钱没资格还爱吹牛的黄毛丫头。
旁边的小李急得满头是汗，想帮忙说两句，却被刘姐一个凌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刘姐，我……”
“你什么你？新来的不懂规矩？”刘姐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这种客户明显就是来消遣人的，你还当真了？浪费时间！一边待着去，我来处理。”
她这是明摆着要抢单，但又不是真的想抢，而是想把林晚这个“麻烦”赶走，顺便在新人面前立个威风。
就在这时，林晚动了。
她没有动怒，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她只是默默地将肩上的布包取下来，拉开拉链，从里面那个简陋的布夹层里，拿出了一张小小的卡片。
是她的第一代身份证。
她将身份证递到刘姐面前，声音清冷得像山间的泉水。
“我成年了，有购房资格。”
然后，她顿了顿，迎着刘姐诧异的目光，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
“至于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现在，带我去看房。”
她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那份超乎年龄的冷静和气场，让刘姐脸上的嘲讽僵住了一瞬。
她下意识地接过身份证看了一眼，上面的出生年份确实已经满了十八岁。
但这并没有让她改变看法。
反而，她觉得这个小丫头是在硬撑。
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地摊货，能拿出九万块买房？骗鬼呢！肯定是听了哪个同学吹牛，自己也跑来售楼处装大款，满足一下虚荣心。
好啊，既然你喜欢装，那我就陪你演！
刘姐心里冷笑一声，把身份证扔还给林晚。
“行，看房是吧？跟我来。”她嘴上应着，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折腾一下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她转头对小李说：“小李，我去带客户看房，你在这里守着。”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就是把单子从他手里彻底抢了过去。
小李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刘姐扭着腰，带着林晚和何欣薇朝外走去。
“晚晚，你干嘛要理她！我们换个人！”何欣薇压低声音，气愤地说道。
“没事。”林晚淡淡地回了两个字，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她就是要让这个刘姐带。
因为，等会儿的打脸，才会更响亮。
太阳毒辣得像个火球，炙烤着大地。
星河湾的工地还处于热火朝天的建设阶段，从售楼处到8号楼，没有专门的看房通道，只有一条被工程车压得坑坑洼洼的土路。
刘姐故意走得飞快，脚下的高跟鞋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如履平地，显然是早就习惯了。
她根本不等身后的林晚和何欣薇，只顾自己往前走，扬起一阵呛人的黄色尘土。
何欣薇被呛得连连咳嗽，一边跑一边抱怨：“这什么人啊！就不能走慢点吗？”
她们走了足足有十几分钟，绕过一堆堆的钢筋和水泥，才终于来到了还在搭建脚手架的8号楼楼下。
刘姐停下脚步，用一张纸巾嫌弃地扇了扇风，斜眼看着气喘吁吁的两人。
“喏，就是这栋了。”她指了指被绿色安全网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楼体，“毛坯房，里面什么都没有，跟个水泥盒子一样，没什么好看的。我带你们去看样板间吧。”
林晚知道，她根本就没打算带自己去看那套三楼的实房，所谓的看房，不过是走个过场。
她也不点破，只点了点头：“好。”
样板间设在另一栋已经完工的楼里。
刘姐又带着她们走了长长的一段路，一路上，她的嘴就没停过。
“小妹妹啊，我跟你说，买新房看着好，其实麻烦多着呢。你看这都是毛坯，买回去光装修就得花好几万，费时费力。”
“而且我们这儿现在周边什么都没有，买个菜都得坐公交车去镇上，生活多不方便啊。”
“我跟你说句实在话，像你们这种刚工作的年轻人，手里钱不多的话，不如去市里看看那些小户型的二手房。虽然旧了点，但人家装修好的，拎包就能住，周边配套也成熟，不比这荒郊野外强？”
她说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像是在真心实意地为她们考虑，但那高高在上的语气和不时投来的鄙夷眼神，却暴露了她真实的想法——她根本不信她们买得起，只想尽快把她们劝退。
何欣薇的脸已经气得通红，拳头捏得紧紧的，好几次都忍不住要冲上去跟她理论。
“我们……”
她刚一开口，手腕就被林晚轻轻捏了一下。
林晚对她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何欣薇只能把话又咽了回去，胸口憋着一团火，烧得她难受。
终于到了样板间。
刘姐用钥匙开了门，一股装修材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就是60平的户型，你们自己看吧。”
她把钥匙往门上一插，就抱起手臂，靠在门框上，连进去介绍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林晚拉着何欣薇走了进去。
房子虽小，但格局方正，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一个朝南的小阳台。
林晚仔细地查看了每一个角落，确认了户型和朝向。
而刘姐则在门口不耐烦地看着手机，时不时催促一句：“看得怎么样了？都一样的，没什么好看的。”
大概过了五分钟，林晚才从里面走出来。
“看好了。”
“看好了就行，”刘姐立刻收起手机，脸上挂着敷衍的笑，“怎么样？我就说不适合你们吧？这每个月光月供就得好几百块，压力很大的。听姐一句劝，回去再跟家里人好好商量商量。”
她说完，也不等林晚回答，就自顾自地锁上门，转身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她更是连话都懒得说了，只留下一个高傲的背影。
等她们满身尘土地回到金碧辉煌的售楼大厅时，正好看到门口开进来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
车上下来一对穿着考究的中年夫妇，男的挺着啤酒肚，手腕上戴着一块明晃晃的金表，女的烫着时髦的卷发，挎着一个看不出牌子但皮质上乘的包。
刘姐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
她像是完全忘记了身后还跟着林晚她们，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哎哟！王哥王嫂，你们来啦！外面热吧？快进来喝杯水！”
那热情周到的样子，和刚才对待她们时判若两人。
她将那对夫妇一路引到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忙得不亦乐乎。
在路过林晚身边时，她才像是刚想起来她们的存在，随口丢下一句：
“哦，你们自己再考虑考虑吧，有什么问题……嗯，就再想想。”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我很忙，没空搭理你们了，你们可以走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转身奔向了她的“大客户”，留给林晚和何欣薇一个决绝的背影。
“太过分了！她简直太过分了！”
何欣薇再也忍不住了，气得直跺脚，“晚晚，我们走！不在这里买了！什么破地方，卖房的都这么瞧不起人！”
她拉着林晚的手就要往外走，却发现林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何欣薇回头，却看到了一副让她无比诧异的景象。
林晚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正看着刘姐那殷勤的背影，嘴角，正一点一点地，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落入陷阱般的玩味和笃定。
“走什么？”林晚收回目光，侧过头，对何欣薇眨了眨眼，“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说完，她不再理会气鼓鼓的何欣薇，也不再看那边的刘姐和她的“贵客”。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空旷的大厅，精准地找到了那个正站在角落里，一脸沮丧和失落的年轻销售。
林晚抬起手，对着他，轻轻招了招。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对方听到。
“小李。”
“你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