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实践出真知（四）：思维的转变
七息生火的神迹，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格物院乃至整个华胥国掀起了滔天巨浪。那日广场上的欢呼与沸腾，并未随着演示的结束而消散，反而化为一股无形的、炽热的潮流，向着悬巢城的每一个角落奔涌而去。
昊 依旧居于格物院深处那间简朴的静室，神识却如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覆盖着这座日益繁盛的人族都城。他能“听”到，那源于格物院的思维火花，正以远超预期的速度，在寻常巷陌、在工匠作坊、在田间地头，悄然溅射、蔓延。
数日之后，悬巢城西，一处紧邻着叮咚溪流的石器作坊内。
石垣，一位双臂粗壮、面容被石粉染得灰白的中年匠师，正对着一批新开采来的青黑色石料发愁。他手中握着一柄用了多年的石斧，斧刃厚重，劈砍时势大力沉，但效率总觉不尽如人意，尤其是对付一些韧性极强的硬木时，往往需要反复劈凿，耗时费力。
若是往日，石垣只会归咎于石料不够坚硬，或是自己气力未逮。但此刻，他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数日前在格物院外远远瞥见的景象——那些学子们围着不同的木材，测试摩擦，争论搭配，寻求最优解。
“为何……我这石斧，劈砍效率不高？”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如同破土的嫩芽，在他心中萌生。他放下石斧，不再是惯性地挥砍，而是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观察”它。
斧刃的弧度似乎过于平钝？劈入时，阻力似乎很大？他拿起另一柄较为轻薄、刃口更显锋锐的石匕，对比着。又回想起格物院中关于“摩擦”、“受力”的零星听闻。
“圣师言，万物有理……我这石斧劈砍，是否也如那钻木取火，有其‘理’可循？”石垣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困惑与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他不再犹豫，捡起地上一块废弃的碎石，就在满是石粉的地面上，依葫芦画瓢地画起了石斧的轮廓，然后尝试修改斧刃的曲线，思考着如何让劈砍时“力”更集中，“阻”更小。
他甚至找来不同硬度的木桩，用现有的石斧和那柄石匕分别试劈，仔细感受和比较那反震回来的力道、木屑飞溅的情况。一种名为“分析”与“优化”的思维，正在这位朴素的工匠心中，笨拙却坚定地生根发芽。
同一时间，悬巢城南，一片由缁衣氏 亲自指导建立的织造工坊内。
温暖的工坊里弥漫着草木和兽毛的混合气息。数十名心灵手巧的女子正在埋头纺线、编织。一位名叫芷 的年轻妇人，是工坊里手艺顶尖的织工之一。她正在处理一批新鞣制的兽皮，准备将其切割、缝制，用以加固族人越冬的皮裘。
以往，她只会凭借经验和手感，选择皮料上看似坚韧的部位下刀。但今日，她手中的骨针在柔软的皮料上划过时，动作却慢了下来。她想起前几日，缁衣氏老祖曾来工坊，提及格物院中正在研究“热”的流动，以及如何用不同的材料“阻隔”热的散失。
“热会流动……像水一样……”芷轻声念叨着，目光落在手中这块厚薄不均的皮料上。她用手指细细摩挲，感受着不同区域的柔软度、厚度差异。“那……用这皮子做衣服，厚的地方是不是更‘阻热’，薄的地方就容易让‘热’流走？” 一个前所未有的联想在她脑中形成。
她不再急于裁剪，而是取来几块边角料，有厚有薄，有带绒毛的，也有打磨光滑的。她将它们分别覆盖在装有温水的陶罐上，用手感受陶罐温度下降的快慢。虽然方法简陋，但这已然是一种最原始的“保温性能”测试！她试图找出哪种皮料，或者哪种处理方式，能更好地“留住”热量。
“若是将厚皮置于易受风寒之处，薄皮置于他处，或者将不同皮料拼接……”芷的眼中闪烁着创造的光芒，她开始尝试构思一种前所未有的、更具针对性的保暖衣物设计。格物院的思维，如同春风化雨，已悄然浸润到这最贴近生活的技艺革新之中。
而在悬巢城中央，靠近格物院的一处开阔地，被燧人氏 划定为“火器坊”的临时场地，更是成为了新思维碰撞最激烈的地方。
燧人氏雷厉风行，凭借其大罗金仙的威望与人族共祖的权柄，迅速调集了一批手脚麻利的工匠和一部分对“火”最有亲和力的年轻修士。标准弓钻与引火绒包的量产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但燧人氏并不满足于此。
这位赤发赤瞳、身形魁梧如铁塔的汉子，此刻正站在一堆刚刚制作出来的标准弓钻前，眉头紧锁。他随手拿起一具，运转神力，“嗡”地一声，钻头瞬间化为一片虚影，青烟冒起，火苗几乎在刹那间诞生。
“效率尚可，然……”他放下弓钻，对身旁负责记录的副手，一位名叫炎磊、脸上带着一道火焰纹身疤痕的沉稳汉子说道，“此物仍需人力操控，若遇阴雨潮湿，或使用者气力不济，依旧不便。”
炎磊恭敬回道：“老祖，此物已远超以往，族人皆感恩戴德。”
“不够！”燧人氏大手一挥，声如闷雷，“既明火理，当思更进一步！能否造一物，内置其‘理’，不依人力，亦可源源不断生出火来？哪怕只是微火，亦是大善！” 他想到了格物院中关于“持续热源”的探讨，思路已然跳出单纯的工具优化，向着更本质的“能源”领域进发。
他甚至召集了几名火师中的佼佼者，开始探讨：“吾等控火，多以法力直接激发。然，若依圣师所言之‘摩擦生热’、‘易燃之物’等理，能否设计一种……‘火符’？非以神识法力刻画，而是以其理结构，使其在与空气摩擦，或受轻微撞击时，便可自燃？如此，即便未曾修炼的普通族人，亦可凭此符，瞬息得火！”
这个大胆的设想，让在场的火师们都惊呆了，随即陷入了热烈的争论与思考。将天地至理，固化于符箓结构之中？这已近乎“道”的运用！燧人氏自身的大罗道果，都与火之大道紧密相连，此刻受格物思维启发，竟隐隐触摸到了将大道法则“技术化”、“普及化”的门槛，这对他自身的道途，亦是一次巨大的冲击与启迪。
格物院，求真殿内。
昊 与有巢氏、玄素老道 立于殿中，面前由真元幻化出一幅幅画面，正是石垣在琢磨石斧、芷在测试皮料、燧人氏在构想“火符”的场景。
有巢氏抚着虬结的胡须，慨然叹道：“圣师，此风一开，势不可挡矣！如今城中，莫说工匠织女，便是寻常猎户，于设置陷阱时，亦开始思量杠杆、重力；农人于引水灌溉时，亦会观察坡度、流向。此‘格物’之思，已如春雨，润物无声，深入民心矣！”
他身形魁伟，肩背宽阔，常年的劳作则让他站姿如松，此刻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作为最直接接触具体建造事务的共祖，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受到这股思维变革带来的活力。
玄素老道 依旧是那身灰扑扑的道袍，面容清癯，此刻眼中却再无半分迷茫与质疑，唯有深深的折服：“朝问道，夕即行于市井。圣师，您这是为人族……点开了‘灵智’啊！非是修行之灵智，而是认知天地、运用万物之灵智！贫道游历洪荒万载，未见有任何族群，能如此迅速地将‘道理’化为族群之本能！”
昊静立原地，素白袍服无风自动，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欣慰的笑意。他“看”着那无数细微的、自发的探究行为，如同夜空中渐次亮起的星辰，虽不耀眼，却汇聚成一片象征希望与未来的璀璨光海。
“此非吾之功，”昊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蕴含着道韵，“此乃人族自身，求知、求存、求进之内在伟力。吾所做，不过是为这潜藏之力，打开了一扇窗，指明了一条路。”
他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殿宇，望向了无垠的洪荒：“格物之道，其精髓不在吾所授之具体知识，而在其所蕴含之思维之法——观察、比较、假设、验证、优化。此法一旦掌握，便可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今日可用于取火、筑城、织衣，他日便可探星辰之远，究粒子之微，索生命之奥。”
他转向有巢氏和玄素：“二位可见，此思维转变，方是格物院立院之根本，亦是人族能否于这洪荒万族中真正崛起，乃至……面对未来那‘宇宙哀鸣’之劫，最大的依仗！”
提到“宇宙哀鸣”，有巢氏与玄素面色皆是一肃。他们虽不知详情，但能从昊的语气中感受到那无形的大恐怖与沉重的责任。
“传令下去，”昊对侍立一旁的执事弟子道，“格物院设立‘万民格物榜’，凡我华胥国民，无论尊卑修为，但凡于生产、生活中有所观察、有所疑问、有所改进之思，皆可记录呈报。一经采纳，或于国有大用者，论功行赏，载入院志！吾要让人人皆可格物，处处皆有真知！”
此令一出，更是将这股自发形成的思维浪潮，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数日后，悬巢城内，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渐渐从狩猎收获、家长里短，多了许多新奇的话题。
“听说了吗？东街打铁的李瘸子，琢磨出一种新的淬火法子，说是什么……控制‘降温快慢’，打出的刀剑更韧了！”
“西市贩陶的刘婆，发现用某种河底沉泥混合寻常陶土，烧出的陶罐更不容易裂！”
“这算什么？我家那小子，跟着格物院的学子跑了几天，回来愣是把家里漏风的破门给改了，说是用了什么……‘斜面卡扣’，现在关起来严实多了！”
议论声中，有好奇，有羡慕，更有一种蓬勃向上的朝气。一种名为“理性”与“探究”的基因，正在这个新生国度的血脉中，悄然植入，并开始焕发出惊人的活力。
昊独自立于格物院最高的观星台上，夜幕低垂，繁星初现。脚下是万家灯火，炊烟袅袅，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息。他的神识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的思维波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活跃，更加充满生机。
“思想的火种，已然播下。”他仰望星空，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时空，看到了那隐藏在繁华背后的、宇宙根基处传来的细微“哀鸣”，“只待其星火燎原，汇聚成炬……方有资格，去面对那终将到来的、真正的考验。”
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袂，猎猎作响。在这片古老而苍茫的洪荒大地上，一场始于取火竞赛的思维变革，正以其不可阻挡之势，深刻地改变着人族的现在，也悄然塑造着洪荒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