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x年,杭州黄龙体育中心。
终场哨声响起时,欢欢感觉整个看台都在微微震颤。不是地震,是数千人同时起身离席的动静,塑料座椅摩擦着发出密集的“咯吱”声,像无数根琴弦被同时拨乱。他手里的门票早已被掌心的汗浸透,“华夏队vs东南亚xx队”那行字晕成了一团模糊的蓝,边缘被指甲掐出几道深深的折痕。
场上的球员还在慢慢踱步,有人弯腰系着松开的鞋带,有人双手叉腰大口喘气,没人抬头看一眼看台上的动静。记分牌上的0-3像三颗生锈的钉子,死死钉在那里。第三个球的画面还在欢欢脑子里反复回放:对方发角球时,华夏队后卫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连起跳的意图都没有,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对手像拔萝卜似的把球顶进网窝。进球的小个子球员跪在草地上比心,镜头扫过华夏队队员的脸,有人低着头抠着草皮,有人茫然地望着天,像一群被抽走了骨头的木偶,连沮丧都透着股懒洋洋的窝囊。
“垃圾!退钱!”前排的大叔突然爆了句粗口,拳头攥得发白,指节捏出深深的红痕。他旁边的小伙子跟着骂:“踢得什么玩意儿?东南亚球队都能灌三个,脸都不要了!”
欢欢没跟着骂,喉咙里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花,咽不下,吐不出。他从初中开始看华夏队比赛,那会儿球队还能在亚洲排得上号,打韩国伊朗虽然费劲,至少敢拼敢抢,输了也能让人喊句“虽败犹荣”。后来就一年不如一年,从“亚洲一流”盼到“亚洲三流”,从“下次一定赢”等到“能踢平就好”,到今天,连东南亚球队都能在主场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人。
他想起高二那年熬夜看的12强赛,0-7输给对手后,自己趴在课桌上偷偷抹眼泪;想起去年被绝杀后,镜头扫过更衣室,球员们低着头一言不发,主教练对着战术板发呆的背影;想起解说员那句说了十几年的“留给华夏队的时间不多了”,现在看来,留给球迷的耐心好像更不多了。
旁边的阿姨叹了口气,起身时轻轻拽了拽欢欢的胳膊:“小伙子,走吧,有这功夫不如去西湖边散散步,看大妈跳广场舞都比这强,至少人家有精气神。”
欢欢也想走,可脚像被钉在原地。他望着场上那片刺眼的绿,草皮修剪得整整齐齐,比球员的动作利索多了。夕阳斜斜地照在上面,泛着油光,像一块铺在地上的假草坪。看台上的人越来越少,骂声渐渐低了,只剩下扫地阿姨拖动扫帚的“沙沙”声,把散落的 ticket 碎屑扫成一小堆。
他突然觉得特别累,不是身体累,是心里累。好像从初中到现在,十几年的期待、愤怒、失望,全攒在今天爆发了。当对方前锋最后一次单刀,明明能把球踢进,却故意把球推偏时,欢欢终于撑不住了。那一下不是失误,是赤裸裸的羞辱,像猫捉老鼠时故意把爪子收回来,看着猎物在原地打转。
眼前猛地一黑,耳边的喧嚣像被掐断的录音带,瞬间归于死寂。他晃了晃,想扶住旁边的座椅,却没抓稳,顺着栏杆滑了下去。屁股磕在台阶上,不疼,就是麻,像坐久了站起来的那种木。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撑着台阶站起来。看台上已经空了大半。他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慢慢往外走。
走出体育场,晚风吹在脸上,带着点西湖水汽的凉。街上车水马龙,喇叭声、小贩的吆喝声、情侣的笑声,热热闹闹的,和刚才球场里的死寂像两个世界。欢欢没打车,顺着体育场路慢慢走,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想起初中第一次看球,是和老爸在电视上看亚洲杯,华夏队踢进绝杀球时,老爸把手里的茶杯都碰倒了,抱着他转圈欢呼;后来老爸不看了,说“心脏受不了”,他还笑老爸没耐心,现在才明白,不是没耐心,是盼了太多年,心早就被磨得生疼。
走着走着,他拐进了旁边一条小路。路牌上写着“黄龙洞景区”,他来过几次,知道往里走就是西溪湿地的边缘,树多,清净。这会儿他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不用听人骂华夏队,也不用自己跟自己较劲。
进了林子,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高大的樟树遮天蔽日,阳光只能透过叶缝洒下点点光斑,落在地上像碎金子。蝉鸣被树叶滤过,变得闷闷的,不像夏天那么聒噪,倒像催眠曲。脚下的石板路坑坑洼洼,偶尔有游客骑共享单车经过,铃铛声“叮铃铃”地在林子里回荡。
欢欢走得很慢,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脑子里还在回放刚才的比赛:那个后卫为什么不跳?中场为什么总是回传?前锋拿球时为什么总想着单干?他学过几年足球,大学还进过校队当替补,知道踢足球不是瞎跑,是有章法的,可场上那帮人,怎么看都像一群没头的苍蝇。
“要是有支敢拼的队就好了……”他对着树影嘀咕,“哪怕技术差点,至少得有股子劲啊。”
风一吹,树叶“沙沙”响,像在笑话他的天真。
他没注意,脚下的石板路早就没了,换成了松软的泥土。周围的游客也不见了,刚才还能听见的铃铛声、说话声,全都没了踪影。林子越来越密,树枝伸到路中间,得侧着身子才能过去。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像有人在轻轻拽他的裤腿。
“咦?”欢欢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四周全是树,长得差不多高,差不多粗,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他掏出手机,屏幕上一片漆黑——没信号。
“这是走到哪儿了?”他挠了挠头,有点慌。平时来黄龙洞,没见过这么深的林子啊。他想往回走,可回头一看,身后的路被树枝遮得严严实实,跟刚才走来的方向完全不一样。
“算了,往前走吧,总能走出去。”他咬咬牙,顺着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径继续走。这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陡,脚下的泥土里混着碎石,好几次差点滑倒。他扶着旁边的树干,能感觉到树皮的粗糙,带着点潮湿的潮气。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前面突然亮了起来。像是林子的尽头,有光从树缝里涌进来,带着点暖乎乎的感觉。欢欢心里一喜,加快脚步钻了过去。
然后,他就愣住了。
眼前没有熟悉的柏油路,没有景区的指示牌,更没有西湖边的高楼大厦。脚下是坑洼的土路,土是那种暗红色的,踩上去软绵绵的,不像城里的路那么硬。远处是连绵的青山,山顶飘着几缕云,白得像棉花,衬着青黑色的山,像水墨画里的样子。
空气里有股奇怪的味道,不是城里的汽车尾气,也不是景区的花香,是青草混着泥土的腥气,还有点淡淡的烟火味,像有人在远处烧柴火。风一吹,能听见“哗啦啦”的声音,不是树叶响,倒像旗帜在动。
欢欢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一样的景象。他低头看了看自己,t恤牛仔裤,脚上是刚才看球穿的运动鞋,鞋带松了一根——没错,还是他自己。
可这地方,他敢肯定,杭州没有。黄龙洞再偏,西溪湿地再大,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山,这样的路,这样……原始的感觉。
他往前走了几步,想找个人问问。刚走没几步,就听见远处传来吆喝声。不是普通话,是那种带着点口音的话,听着有点耳熟,像小时候听评书里的腔调。
“巡山咯——都警醒着点!莫让闲杂人等靠近!”
“知道了!李大哥放心!”
欢欢心里一紧,赶紧往旁边的树丛里缩了缩。他突然想起刚才在林子里的迷路,想起那片突然变了的景象,一个荒诞的念头钻进脑子里:不会是……穿越了吧?
他正愣着,风又吹了起来。这次他看清了,远处山坳里立着根高高的旗杆,上面飘着面红旗,红得像血,上面绣着几个黑字,风一吹,字就露了出来。
“聚义厅”三个字像锤子一样砸在欢欢的脑子里。聚义厅?那不是……梁山泊吗?
他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嘶”地吸了口凉气——疼,是真的。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他真的从黄龙体育中心的0-3赛场,走到了不知道哪个朝代的梁山泊。
欢欢摸了摸后脑勺,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是苦笑,又带着点莫名的激动。他学过的那些战术,那些训练方法,那些关于足球的门道,在现代足坛没人听,没人用,说不定……在这儿能派上用场?
教梁山好汉踢足球?这想法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或许,这趟莫名其妙的穿越,真能踢出点不一样的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