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陨玉的瞬间,无心便意识到这里的空间远比他想象的更为辽阔奇异。周身不再是坚硬的玉石触感,反而像是浸入了一种粘稠而温暖的液体,每一步都需耗费比外界更多的气力。他凭借直觉在蜿蜒曲折的玉质通道中穿行,四周弥漫着柔和的、自玉石内部散发出的微光,映照出光怪陆离的影子。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唯有他孤独的脚步声在无边死寂中回响,仿佛行走了几个时辰,又仿佛已过去数个昼夜。
终于,前方豁然开朗。
他仿佛踏过了一层无形的水膜,轻微的阻力过后,进入了一个完全由柔和发光玉石构成的广阔空间。这里没有光源,却处处弥漫着均匀、温暖的光晕,空气凝滞,带着一种玉石特有的、微凉的清香。空间的中心,一个身着古老华服、容颜绝美得不似凡尘的女子静静而立。她的衣饰繁复庄重,绣着早已失传的神秘纹样,墨黑的长发披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最令人心惊的是她那双眼睛,曾经或许顾盼生辉,如今却只盛满了数千载光阴也无法稀释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孤独。
她,正是此地的主人,西王母。
而在她不远处,陈文锦半跪坐在地上,她怀中扶着的,正是双目失焦、神志明显不清的张启灵!
无心心头一紧,担忧瞬间化为凌厉的行动。他手腕一翻,“长宁”纳米腕甲瞬间延伸,化作一柄寒光熠熠的短刃,直指西王母,声音冷冽如冰:“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一照面便被利刃相向的西王母:“……”
这时,陈文锦听到了无心的声音,震惊地回过头:“无心?你怎么也进来了?!”她急忙喊道,“快把刀放下!启灵这样不是西王母做的!”
无心闻言,目光在西王母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一瞬,确认文锦所言非虚后,“长宁”瞬间收回,重新化为腕甲。他急行至两人身边,轻轻扶住身体微颤、口中不停喃喃自语却听不清内容的张起灵,眉头紧锁:“那他这是怎么回事?”
文锦沉重地摇了摇头,脸上带着疲惫与担忧:“启灵进来后,看到我正在与西王母对话,不知为何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然后……就成了这样。无心,他好像……又忘了。”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无心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失忆,对张起灵而言,竟如轮回般不断重演。
一旁的西王母此时缓缓开口,她的声音空灵而缥缈,带着岁月沉淀的古奥韵味,却直接穿透了空间,落在无心身上:“你来了……不朽者。”她的视线落在无心身上,仿佛在描摹他存在的本质结构,“我感知到你很久了。一个行走在人世,却不在轮回中的异数。”
无心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算是见礼:“西王母。”
西王母缓缓走近,华服曳地,却不染尘埃。她的目光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与探究,指尖泛起一丝微弱的玉色光芒,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研究欲,似乎想要触碰、解析无心身体的奥秘。“你的身体,是一个奇迹。没有丹药的侵蚀,没有玉俑的束缚,自然而然地永恒……不衰,不灭。”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这正是我穷尽一生,试图为我和穆王寻找的答案。”
在那指尖即将触及无心的前一刻,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的永恒,是诅咒,也是孤独。若非找到了值得珍视的牵绊,无尽的生命不过是无尽的刑罚。”
西王母的动作顿住了。她凝视着无心那双深邃的眼眸,其中没有她熟悉的死寂与空洞,反而闪烁着一种鲜活而坚定的光芒——那是对某个具体之人深切眷恋的光芒。
她缓缓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恍惚和数千年来沉淀下的痛楚:“牵绊……是啊,牵绊。”她抬眼,目光仿佛穿透了陨玉,望向了虚无的远方,“我曾以为,只要获得足够长久的生命,就能等到他归来。我建此国,炼此丹,缚此玉,将一切凝固在此地……耗尽心血,只为等他履行那‘瑶池再会’的诺言。”
她的声音很轻,却承载了数千年的等待与失落,回荡在这空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苍凉。
西王母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无心,先前那抹纯粹的研究欲,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取代,那里面掺杂着羡慕、释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祝福。“你比我幸运,不朽者。你的‘穆王’……他找到了你,并且,”她微微侧首,似乎感知着外界,“他依然在你身边。”通过陨玉,她早已感知到外面那个焦急等待的身影,也“听”到了无心进入前,他们之间那生死相随的约定。
提到顾念安,无心的眼神瞬间柔软下来,如同冰雪初融,暖意自眼底蔓延开来:“他叫念安。顾念安。他是我漫长漂泊后,唯一的归处。”
西王母长久地沉默着,周遭玉石散发出的微光似乎都随着她心绪的波动而明灭不定。最终,她发出了一声极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叹息,这叹息声在空间中悠悠回荡:“罢了……”
“我于此地苦等数千年,未能等来我的圆满。这陨玉之内,空有永恒,却无温暖。”她看着无心,眼中最后一丝执念悄然散去,“我又何必……再亲手制造另一对隔着时光长河,永世不得相见的可怜人?”
她的决定已下。刹那间,那一直隐隐萦绕在无心周围、属于陨玉的无形压迫感,如潮水般悄然退去。
西王母转过身,华美的背影在玉光映照下显得愈发孤寂单薄,声音飘渺得仿佛来自天外:“走吧,回到你的‘念安’身边去。带着你的牵绊,离开这座时间的坟墓。永恒的奥秘于我已是囚笼,于你……但愿能因那片刻的烟火,变得有所不同。”
无心面色肃然,对着西王母的背影,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成全。” 他直起身,眼神坚定地看向那孤寂的背影,声音清晰而有力,指了指状态不佳的小哥和疲惫的文锦:“只是,我要带着他们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