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安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平复着方才失控的情绪，似乎冷静了不少。他轻轻拍了拍无心依旧环着他的手臂，示意他松开。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无心重新半躺回病床上，仔细替他掖好被角，又将被他扯掉的监测仪导线重新连接好，确认无误后，再次按铃叫来了护士。
面对护士关于针头脱落和仪器警报的责备，顾念安只是低声解释是不小心碰到的，礼貌地将人送走。待病房重归安静，他才重新坐回床边的椅子，双臂交叠抱在胸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那双已经恢复了些许冷静的眼睛看着无心，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说了。
无心看着顾念安这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架势，心里反而微微一松，知道他的怒气已经消解了大半，此刻更需要的是一个清晰合理的解释。他正了正神色，收敛起所有玩笑的心思，开始认真地从头梳理：
“就从我们爬那根横渡的绳索，结果绳索突然断裂导致你受伤开始说起吧。”无心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当时情况混乱，但在把你们拉上来后，我暗中检查了断裂的绳索切口——那上面有非常明显的、被利刃切割过的痕迹。所以，绳索断裂，绝非意外。”
顾念安眼神一凛，几乎与无心同时开口，语气肯定：“是老痒。”
但他随即蹙起眉头，露出不解：“可是，如果他的目标是为了除掉我们，他当时自己也在那根绳子上。这样做导致他自己也重伤，这根本不合逻辑。”
“这就是关键所在。”无心解释道，“因为我们看到的‘他’受伤，根本就是假象，是他利用物质化能力制造出的幻觉。甚至可以说，当时我从悬崖下拉上来的，只有你一个人。另一个‘重伤的老痒’，只不过是他临时幻化出来迷惑我们的空壳罢了。”
顾念安瞬间明了，思维飞快地跟上：“他能幻化出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躯壳？那之前河里的怪鱼、突然喷发的沸水柱、还有那些戴面具的蛊虫……难道真的全都是他‘想’出来的？”
无心点了点头，肯定了顾念安的推测。
顾念安感到一阵寒意，拿起旁边的水杯想润润发紧的喉咙，同时淡淡地瞥了无心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那后来呢？是什么原因，让你最终没有如老痒所愿，留下来照顾我这个‘重伤员’，而是选择跟着吴邪继续往上爬呢？”他看似随意地问道，实则等着听无心的“狡辩”。
然而，无心没有迂回，直接扔下了一道惊天巨雷，炸得顾念安措手不及：
“因为那个凉师爷，是小哥伪装的。”
“噗——咳咳咳！”顾念安刚喝进去的一口水猛地喷了出来，呛得他剧烈咳嗽，脸都涨红了。他一边咳一边难以置信地看向无心。
无心一惊，下意识就想起身帮他，却被顾念安急忙摆手制止：“咳咳……你别动！小心针头！咳……”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的收拾。待顾念安终于顺过气，擦干净嘴角的水渍，他盯着无心，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求证：“你确定？张启灵？”
“我确定。”无心肯定地回答，“我出言试探过他，他的反应默认了。”
顾念安深吸一口气，瞬间想通了许多关节，心下了然：“所以那时候在洞穴里，你们俩避开人嘀嘀咕咕，就是在说这些。”他顿了顿，嘴角浮起一丝没有丝毫笑意的弧度，“哦，还有。你们一定还在讨论……如何打昏我，让我无法反对你们的计划，对吧？毕竟在你看来，那时候让我和小哥待在一起，远比继续爬那诡异的青铜树、防着不知藏在哪的老痒和随时可能冒出来的怪物要‘安全’多了，是不是？”
无心被说中心事，心虚地瞥开眼，不敢吱声，默认了。
顾念安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又是生气又是无奈，终究还是不忍心再出言责备。他叹了口气，将刚才削好、因为变故而搁置的苹果重新拿起，仔细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递到无心手边。
“之后呢？”顾念安的声音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追问，“你是怎么……玩脱了，把自己搞出这副鬼样子的？难道是那个老痒复制体搞的？”说到“老痒”两个字时，他的手指微微用力，眼神中透出一股冷峻的杀意。
“他还没那么大本事。”无心摇了摇头，拿起一块苹果，“不过他确实非常小心。一直藏匿在暗处，看着我跟着吴邪和那个胖老板上了祭台。他始终忌惮我，不敢直接现身。我为了逼他现身，彻底显露他的真实目的，才假装受到青铜树强烈影响而昏迷。这才终于引他伪装成胖老板接近吴邪，最终吐露了实情：他想让吴邪也获得物质化的能力，帮他‘复活’他已经死去的母亲。而他自己，其实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这个，不过是一个被本体恐惧、最终反杀了本体的复制体罢了。”
“后来我用血液干扰，他的计划并未完全成功。他气急败坏，在临死前耗尽最后的力量，物质化出了一条泰坦巨蟒，试图和我们同归于尽。”
顾念安静静地听着，虽然他知道无心一定省略了其中无数惊心动魄的细节，但仅从这平静的叙述中，他依然能感受到当时的险象环生和步步杀机。
“后来在逃脱巨蟒追捕时，我们意外逃入一个洞穴，在那里……我们发现了真正老痒的尸体。吴邪和他做了短暂的告别。就在这时，可能是我身上血液的特殊气息……吸引了某个一直藏在青铜树深处的东西……”无心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一条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烛九阴，发现了我们。”
“烛九阴？！”顾念安失声惊呼，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现在他终于明白，无心胸前那恐怖狰狞、愈合极其缓慢的伤口到底是什么东西造成的了！难怪连无心引以为傲的自愈能力都几乎失效，难怪连“长宁”都碎裂成那样！
想到无心竟然直面了那种只存在于神话中的上古凶物，并且被其所伤，顾念安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后怕瞬间窜遍全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俯身，小心翼翼地避开无心的伤口，紧紧抱住了他，身体因为后怕而难以抑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无心赶忙用那只没输液的手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声音温柔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念安。你看，我们不是都出来了吗？都过去了，真的没事了……”
可顾念安依旧固执地抱着他，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就在这温情而紧绷的时刻，旁边病床上，传来一个极其虚弱、沙哑，还带着几分尴尬的声音：
“咳……那、那个……我实在不想打扰你们……可是……我真的很想上厕所……憋、憋不住了……”
两人同时一愣，转头看去，只见无邪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一脸虚弱又窘迫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