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被无心半拉半带着,踉跄地冲出顾家那扇沉重压抑、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大门。室外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回头望了一眼那森严静谧的四合院,对顾念安的愧疚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但一想到三叔吴三醒此刻可能正身处险境、生死未卜,那份焦急的担忧便瞬间压倒了所有其他情绪。
现在不是愧疚的时候。
无心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他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犹豫,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身后那栋装载着短暂平静与激烈冲突的老宅,只是沉声对无邪道:“别多想,先找到你三叔要紧。我们去哪里汇合?”
无邪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纷乱的思绪,快速回答:“济南!他们应该在济南等我们了!”他口中的“他们”,显然就是电话里那些以三叔消息为筹码、逼迫他合作的不速之客。
两人没有任何耽搁,立刻以最快的方式赶往车站,登上了南下的火车。车厢摇晃,窗外景色飞速倒退,无邪这才有机会,带着歉意和不安,向无心详细说明情况。
“无心先生,对不起,把您也卷进来……”无邪搓着手,语气充满了愧疚,“等在济南的那两个人,一个是女的,叫阿宁,长得挺漂亮,但感觉……很厉害,下手肯定狠辣。另一个是个中年男人,姓张,是个教授,有点……嗯,秃顶,胖胖的,看着倒是挺和气,但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他顿了顿,脸色更加凝重:“他们是突然找上我的,说是一个什么海外打捞公司的人,是我三叔这次下……这次行动的合作方。他们说三叔在那边失去了联系,只有他们知道具体位置和情况,想让我一起去‘帮忙寻找’。但我感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们就是在用三叔的安全威胁我,逼我不得不跟他们一起下那个什么……西沙海底墓!他们肯定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无心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看惯了世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淡淡的嘲讽。他活了太久,见过太多利用和算计无邪所说的,不过又是人性贪婪的又一次寻常上演罢了。
“无妨。”他淡淡开口,打断了无邪的自责,“既然答应了帮你,我就会管到底。至于他们有什么目的……”他微微眯了下眼,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见机行事便是。”
他的平静极大地安抚了焦躁的无邪。是啊,有无心先生在,他那么厉害,连鲁王宫那种可怕的地方都能来去自如(虽然也受了伤),这次一定也能化险为夷的!
列车终于抵达济南。
按照对方给的地址,两人来到一处并不起眼的招待所。敲开指定的房门,门内出现的景象与无邪的描述大致吻合。
开门的是一位年轻女子。她身量高挑,穿着合身的冲锋衣裤,勾勒出利落的身材曲线。五官明艳大气,一头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显得干净利落。但她的眼神却并非小女子的柔媚,而是如同鹰隼般锐利冷静,带着一种职业化的审视感,快速扫过无邪,最后在无心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评估。她正是阿宁。
“吴先生,你迟到了。”阿宁开口,声音清脆,却没什么温度,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路上有点事耽搁了。”无邪硬着头皮回答,侧身让无心进来。
房间内,另一个身影闻声站了起来。那是一位中年男士,果然如无邪所说,发际线后退得厉害,露出锃亮宽阔的额头,身材微胖,穿着一件略显紧绷的格子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他看到无邪和无心,立刻露出一个极其热情、甚至有些夸张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主动伸出手。
“哎呀,这位就是无邪小同志吧!一路辛苦辛苦!这位是……”他看向无心,眼神里充满了学者式的好奇。
“这位是无心先生,是我的朋友,来帮忙一起找我三叔的。”无邪连忙介绍,下意识地将无心放在了“自己人”的位置上。
“哦哦哦!好好好!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欢迎欢迎!”张教授热情地握住无心的手摇晃了几下,笑容可掬,语气热络得近乎殷勤,“鄙姓张,弓长张,在一所大学里挂个虚职,搞点历史水文方面的研究,这次也是受公司委托,过来提供一点技术支援,呵呵呵。”
他的言行举止像极了那种常见的好脾气、有点啰嗦的学院派教授,仿佛人畜无害。
然而,无心在他握住自己手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双手的触感……和他表现出来的气质,有种微妙的违和感。无心活了百年,见过的人比普通人吃过的饭还多,这种刻意营造出来的形象,或许能骗过无邪这样的新手,却很难完全瞒过他的感知。
这位张教授,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无心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抽回手,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阿宁似乎对多一个人加入并无太大意见。她直接切入正题,拿出一叠资料铺在桌上:“人齐了就好。计划有变,我们不能再耽搁。去三亚的机票已经订好,两小时后的航班。装备会在那边准备好。张教授会一路同行,负责技术解读。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语气干脆利落,根本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在下达通知。
无邪看向无心,无心微微颔首。
“没有。”无邪深吸一口气,回答道。
“很好,那就出发吧。”阿宁雷厉风行地开始收拾东西。
一行人很快离开招待所,乘坐对方安排的车前往机场。一路无话,气氛沉默而微妙。
飞机轰鸣着冲上云霄,朝着中国最南端的热带海滨城市——三亚飞去。机窗外是绵延的云海,而机舱内,每个人却都怀揣着不同的心思。
无邪焦虑地望着窗外,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阿宁闭目养神,姿态放松,却时刻保持着警觉。
张教授则拿着一本厚厚的古籍复印件,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推推眼镜,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完全沉浸其中。
无心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平静地看着下方逐渐变得蔚蓝辽阔的海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右臂隔着衣物,似乎还残留着顾家老宅里精心包扎的触感,以及……最后那场不欢而散的争吵带来的冰冷余波。
但他很快将那些情绪压下。眼下,有更紧迫的事情需要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