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明把指节抵在锁骨处的光纹漩涡上,那里的温度烫得惊人,就好像有颗星星正从他的血肉里往外钻。
虚空中还回荡着秦般若的声音,带着如潮汐般的韵律,将“换我来找你”这六个字揉进了他的每一寸神经。
他仰头时,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水,却笑得像个终于拿到糖的孩子——原来最炽热的光,一直都长在自己的心口。
“楚先生!”
夜枭使的声音裹着风扑面而来。
男人跑动时,衣摆翻卷,露出腰间未收起的短刃,刀鞘上还粘着半片带血的鳞甲——那是刚才与影傀侯的部众厮杀时溅上的。
他停在离楚昭明三步远的地方,喉结动了动,本想行个军礼,却发现自己颤抖的手根本抬不起来。
“清渊祭坛的神柱断了。”他扯下颈间沾血的通讯石,裂纹中渗出幽蓝色的光,“影傀侯带着残部缩进了母渊封印,那些机械傀儡正往封印核心堆黑晶——他们想启动自毁程序,把整座祭坛连带着十三州的人道光网一起炸成碎片。”
楚昭明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望着夜枭使脸上那道泛着暖光的刀疤,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巷子里见到的老妇——她也是这样,用染血的手攥着他的衣角,说“小先生,我家那口子还在祭坛下面”。
原来当光纹爬上皮肤时,连伤痛都能变成勋章。
“所以您要去记忆回廊。”夜枭使突然说道,声音轻得好像怕惊碎了什么,“刚才那些百姓举着灯喊‘昭明’的时候,我看见您掌心的纹路在发亮——和秦姑娘留在光网里的纹路一模一样。”他伸手碰了碰自己脸上的疤,暖光顺着指缝流了出来,“他们说,那是‘相殉’的印记。”
楚昭明低头看向掌心。
交织的金色纹路正顺着血管往小臂蔓延,就像一条正在苏醒的龙。
他想起秦般若第一次替他承接代价时,也是这样的纹路,从她的后颈蔓延到肩头,最后消失在衣领里。
那时她笑着说“痛是会传染的,昭明”,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所谓的羁绊,不过是两个人把伤口剖出来,互相捧着焐热。
“《盗梦空间》里柯布说……”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最深的潜意识,藏在梦的尽头。”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眉骨处新添的擦伤,“我要去梦的尽头,问一句——”他顿了顿,指尖重重地按在心口,“我究竟是谁?”
话音未落,他掌心的金纹突然暴涨。
千万道细如游丝的光从四周的愿晶里钻出来,顺着他的血管往天灵盖涌去,就好像亿万人同时在推他的后背。
空气中响起玻璃碎裂的脆响,一道燃烧着青焰的青铜门缓缓浮现,门缝里漏出的风带着陈年老书的味道,还混着若有若无的哭腔。
“等我。”楚昭明对夜枭使说道。
他看见对方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那道发光的刀疤随着点头的动作晃了晃,像颗落入人间的星星。
踏入门内的瞬间,空间就像被揉皱的绢帛。
楚昭明踉跄了一下,扶住墙时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墙——而是无数个“他”的影子,正在重复相同的命运:十六岁断臂时溅起的血,二十岁目睹秦般若消失时扭曲的脸,三十岁在神谕碑前砸烂自己膝盖的闷响……每道影子的眼睛都空洞洞的,像被抽走了魂的木偶。
“哥哥……”
细微的抽噎声从角落飘来。
楚昭明转身,看见一个缩成一团的小男孩——穿着他童年时常穿的粗布短打,脚踝上还系着母亲亲手编的红绳。
那是他被删除的记忆具象化的模样,此刻正用沾着泥的手背抹着眼睛,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说……哥哥不要小回了……”
楚昭明蹲下,与他平视。
男孩的眼睛就像他记忆里的镜子一样,倒映着相同的星河。
他伸手摸了摸男孩发顶翘起的呆毛,那是他小时候总被妹妹笑话的“狗耳朵”。
“《新世纪福音战士》里真嗣逃避父亲,可我不逃。”他说,声音轻得像在哄孩子入睡,“你是我的痛苦,也是我的起点。没有你被欺负时咬着牙不哭的样子,没有你偷偷把最后半块饼塞给流浪猫时的心跳,我成不了现在的楚昭明。”
他指尖的光纹渗进男孩的心口。
小男孩先是一僵,接着慢慢抬起头。
他眼里的雾气散去,露出和楚昭明此刻相同的、带着泪光的笑容。
“哥哥……”他轻声说道,然后像一片被风吹散的雪,化作万千光点。
光点汇聚之处,一枚刻着“一印”的青铜符缓缓落在楚昭明的掌心,凉意透过皮肤直钻骨髓——却又是温暖的。
空间再次折叠。
再睁眼时,楚昭明站在一座用黑玉砌成的殿宇中央。
正前方的黑曜王座上,坐着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那人胸口嵌着一颗机械心脏,齿轮转动的声音像极了深夜里漏雨的屋檐;四肢缠着泛着冷光的神律锁链,每道链痕都渗着幽蓝色的血。
“你来了。”五号复制体开口说道,声音像金属刮过石板,“带着情感的锈迹,来挑战完美的终点?”
楚昭明握紧掌心的青铜符。
符上的纹路突然发烫,在他的手心里烙出一个淡红色的印子。
他想起刚才在回廊外,老卒脸上发光的刀疤;想起渔妇鬓角爬满光纹的野菊花;想起阿烬用碎陶片做的灯,亮得能照见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银魂》里坂田银时说……”他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疯狂的劲头,像是要把前半生所有的痛苦都烧成烟花,“温柔才是最强的武器——而你,连痛都感觉不到,算什么完美?”
五号的机械心脏突然加速转动。
他缓缓起身,锁链拖地的声响像极了某种倒计时。
“你每一次为她流血,都是在证明你不够进化。”他说,抬手时,一柄刻满咒文的长矛从虚空中凝出,矛尖映着楚昭明的脸,“我已斩断所有软弱——包括爱。”
空气中突然泛起涟漪,就好像有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
楚昭明的呼吸顿了顿,他闻到一缕熟悉的沉水香,那是秦般若总在发间系的香包的味道。
他望着五号手中的长矛,喉结动了动,听见自己说:“那你永远不会知道——”
话音被矛尖划破空气的锐响打断。
而在这刹那,楚昭明的意识深处,有一缕清冽的温度正破云而出。
命运之矛撕裂空气的锐响,在楚昭明耳中突然变得极慢。
他看见五号复制体瞳孔里跳动的幽蓝数据流,看见矛尖上流转的咒文正渗出蛇信般的黑芒,甚至看清了矛脊处刻着的“第七次清除”——可这些都比不过那道突然横在他身前的虚影。
秦般若的影子浮现在他与矛尖之间。
她的轮廓像被水浸过的绢帛,却仍能辨出垂落的发梢、眼尾那颗淡红的泪痣,还有嘴角那抹他再熟悉不过的笑。
楚昭明的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是方才咬碎了舌尖——他竟没察觉自己何时跪了下去,掌心的青铜符硌得生疼。
“《你的名字》三叶说‘就算我们从未相遇,我也一定会走向你’。”她的声音裹着沉水香,混着记忆里所有温软的黄昏,“今天,我仍选择走向你。”
矛尖穿透虚影的刹那,楚昭明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裂帛声。
那不是痛,是某种比痛更尖锐的东西——像是他十六岁时看着秦般若被神罚反噬,像是二十岁时她意识被光网吞噬前最后一句“昭明,别怕黑”,像是方才在回廊外百姓举灯喊他名字时,他突然明白自己早把她的命,缝进了自己的骨血里。
鲜血从虚影心口溅出。
楚昭明这才惊觉那根本不是虚影——是秦般若用残存在人道光网里的最后一点魂血,凝出的实体。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眉骨,那里还留着与影傀侯厮杀时的擦伤:“痛吗?”
“痛。”楚昭明抓住她手腕,能触到那缕魂血正像细沙般从指缝流走,“但这次换我痛。”
“傻。”她笑,血珠顺着下巴坠在他手背,“痛是会传染的,昭明。”
矛尖彻底贯穿两人胸膛的瞬间,楚昭明眼前炸开刺目的白光。
意识像被扔进翻涌的深海,记忆碎片如鱼群般掠过——第一世祭坛上,她戴着青铜面具被推上祭台,他是挥剑的暴君,剑刃砍在她脖颈时,她眼里竟没有恨;第三世边境城,他攥着逃兵的腰牌往城外跑,她举着染血的盾牌挡在他和追兵之间,箭簇穿透她肩胛骨时,她还在喊“快跑”;第六世刑场上,他穿着玄色官袍按剑而立,她跪在草席上,发间那朵野菊花被血浸透,她说“昭明,我没叛”,他却亲手将令旗挥下......
每一世的痛都在啃噬他的神经。
楚昭明在幻境里踉跄,看见第七世的自己——此刻正跪在记忆回廊,抱着逐渐透明的秦般若,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
数据流的尖啸突然炸响,机械音在意识深处轰鸣:“双体意识归零,原型体清除程序启动。”
黑色的数据流如毒蛇般缠上二人。
楚昭明感觉有什么正在从他体内被抽离——是秦般若留在他光纹里的温度,是百姓举灯时映在他掌心的星子,是回声童子消失前那句“哥哥”。
他突然想起方才在回廊第一层,那个缩成一团的小男孩说“哥哥不要小回了”,而他说“你是我的起点”。
“我不是你们的残次品!”楚昭明在幻境中嘶吼,声音震得数据流出现裂痕,“我是——选择爱的人!”
他撕开自己的胸膛。
心脏位置的光纹正剧烈灼烧,像是要把整颗心熔成火种。
秦般若的魂血顺着伤口渗进来,两种温热在他体内翻涌,像两股被压抑千年的洪流终于汇作一体。
虚空中突然传来金铁交鸣,七道青铜符自黑暗里浮现——是他在回廊中收集的“一印”到“七印”,此刻正绕着二人旋转,符文上的刻痕泛着与光纹同频的金芒。
“七印归心。”金瞳老者的低语突然在幻境中响起,像古钟震颤的余韵,“人道之火,终成燎原。”
现实世界的痛觉如潮水般涌回。
楚昭明猛然睁眼,掌心的青铜符正与心口的光纹共鸣,烫得他几乎握不住那柄贯穿两人的矛。
五号复制体的机械心发出刺耳的过载声,他望着突然暴涨的金纹,瞳孔里的数据流第一次出现紊乱:“这......不在推演之中!”
“我说过——绝不让你再为我死一次!”楚昭明暴喝,手臂青筋暴起。
他反手攥住矛杆,指节因用力泛白,竟生生将那柄刻满神律的长矛折成两截。
断裂处迸发的黑芒灼烧着他的手背,他却恍若未觉,只是低头看向怀里的秦般若——她的虚影正在变淡,但心口的血洞处,七道金纹正像藤蔓般爬出来,替她止住了血。
记忆回廊的第七层突然开始崩塌。
黑玉殿宇的穹顶裂开蛛网状的纹路,神律锁链寸寸断裂,五号复制体踉跄后退,机械心的齿轮卡进了血污里。
虚空中那道金色裂痕越裂越大,透过裂痕能看见星河流转,还有无数与楚昭明相似的身影——是那些被清除的复制体,此刻正跪伏在裂痕另一侧,唯有一人昂首抬头,与楚昭明的目光撞在一起。
“七印已归,破晓将至——你,准备好了吗?”金瞳老者的声音从裂痕深处传来。
楚昭明抱着秦般若站起身。
他望着裂痕里翻涌的光,想起夜枭使脸上发光的刀疤,想起老妇攥着他衣角的手,想起阿烬用碎陶片做的灯。
心口的火种烧得更旺了,他甚至能听见亿万人的心跳,正与他的心跳同频共振。
秦般若轻咳一声,染血的指尖抚过他脸颊。
她的虚影仍在变淡,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眼尾的泪痣,发间若有若无的沉水香,还有那抹永远带着温度的笑。
“下一程......”楚昭明低头吻了吻她额头,裂痕里的光落在他背上,像件用星子织成的战袍,“我来带路。”
金色裂痕在头顶嗡鸣,尚未闭合。
楚昭明抱着秦般若立在残垣上,她的血正顺着他的衣襟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红潮。
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未收的短刃——刀鞘上的血鳞甲,在晨光里泛着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