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灯城的夜风裹着沙粒掠过灯台,楚昭明盘坐在心火灯台顶端的青石板上,指尖抵着眉心那枚淡金色印记,像在拨弄一根极细的琴弦。
他能感觉到某种温热的、跳动的东西顺着血脉往上涌——那是三百个落灯城百姓的痛觉,此刻正像溪流汇入湖泊般,通过影融纹、通过灯焰、通过每一盏被百姓悄悄点亮的小橘灯,往他和秦般若的七魂玉里淌。
“《源代码》里柯特上尉靠量子纠缠穿越八分钟,而我们——”他忽然睁眼,望着城中零星的灯火轻笑,“靠的是三百颗不愿沉默的心。”
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掌心未愈的血痕。
昨夜伏击战里,他替老妇挡下的淬毒匕首在掌心里划了道深沟,此刻却不怎么疼了。
疼的是另一种更沉的东西——当小乞儿射出那支箭时,当西巷老妇喊出“左侧”时,那些本应只属于他和秦般若的痛觉,突然像涨潮的海水般漫过了城墙根。
“他们每一场‘替人挡刀’的梦,都是痛契回路的一次自检。”他低头看向城中,有个穿粗布衫的老汉正蹲在巷口替伤兵包扎,月光下能看见他手腕上若隐若现的影融纹,“现在的问题不是能不能连,而是——”他喉结动了动,声音低下去,“谁来承受第一波反噬?”
灯台下的石案旁,秦般若正将七魂玉搁在掌心温着。
七枚玉珠原本清透如泉,此刻却泛着暖玉般的蜜色,连带着她的指尖都染了层淡金。
她忽然蹙眉,右手猛地按住心口,睫毛剧烈颤动——那是不属于她的痛,像根烧红的银针,正从后颈直扎进脊椎。
“般若?”楚昭明几乎是从灯台跃下的,玄色衣袂带翻了案上的茶盏,茶水泼在残卷边缘,晕开一片墨渍。
他扶住她的肩时,掌心触到的温度烫得惊人,“哪里疼?”
秦般若闭着眼摇头,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不是我……是矿洞。”她的指甲掐进他手背,“塌方……木头压下来的声音,石头砸在腿上的重量……还有个孩子,他在喊‘阿爹’,声音像被水浸过似的闷。”
楚昭明的膝盖突然一软,几乎要跪下去。
他看见自己的视网膜上跳动着血红色的影像:倾斜的矿道,断裂的木梁,三具被压在碎石下的躯体,最小的那具穿着开裆裤,脚踝上系着褪色的银铃铛。
“三人被压,其中有个孩子。”他喘着气笑,额角的汗滴砸在青石板上,“哈,这感觉像不像《x战警》里x教授接通全球变种人意识?只不过我们接收的不是思想,是痛。”
秦般若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七魂玉的热度透过皮肤渗进他血脉:“可你忘了,x教授有脑波增幅器,我们只有彼此。”她仰起脸,眼尾还沾着冷汗,却笑得极轻,“而且……”她指尖抚过他掌心的伤口,“痛会传染,但疼过的人,才知道怎么替别人挡疼。”
石案另一侧传来纸张摩擦的声响。
黑砚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残卷在他指间簌簌作响,笔尖在“痛契拓扑图”上戳出个小窟窿:“问题在这里——”他推了推歪斜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发沉,“信标是中枢,但中枢会过载。”
楚昭明扶着秦般若坐下,抬头看向他:“你是说……”
“当年影墟守灵人影蚕娘预言‘影心合一者,非生非死’,”黑砚将残卷推到两人面前,图上用朱砂画着重叠的同心圆,中心那个被红笔圈了七遍,“我原以为是说影契者与信标的共生,现在看来……”他的手指点在中心圆上,“这是痛觉的漩涡眼。她若成了所有痛的容器,”他看向秦般若,“会不会有一天……连自己都忘了疼?”
秦般若低头抚过七魂玉,玉珠在她掌心轻轻震颤:“阿烬昨天告诉我,他能感觉到隔壁阿婆的腰疼。”她抬头时,眼里有灯焰在跳,“前天是西巷的小乞儿,今天是矿洞的孩子……痛在扩散,但也在变轻。”她握住楚昭明的手,“就像往湖里扔石头,第一颗砸出巨浪,第二百颗……”她笑,“只够让水纹晃一晃。”
楚昭明望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三天前那个雨夜。
当时他替她挡下影杀者的淬毒短刃,毒发时疼得几乎咬碎后槽牙,可她却捧着他的手说:“疼是好事,说明我们还活着,还能替别人疼。”
“或许蚕娘的预言,”他突然握住秦般若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说的不是毁灭,是新生。当三百个‘我’都成了信标,漩涡眼就会变成——”他望着城外渐亮的天色,“变成一片海。”
黑砚沉默片刻,突然抓起笔在拓扑图边缘添了三百个小点:“如果每个百姓都是次级信标……”他的笔尖顿了顿,“或许能分流70%的痛觉负载。”
“那剩下的30%?”楚昭明问。
“剩下的……”秦般若将七魂玉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玉珠的光漫过他们的手背,“由我们一起扛。”
灯焰突然“噼啪”一声爆响。
楚昭明抬头时,看见夜空中有星子般的光粒在闪烁——那是百姓窗台上的小橘灯,正随着夜风轻轻摇晃,像极了落在人间的银河。
落灯城外三十里,风蚀岩柱在月光下投出细长的影子。
夜枭使立在岩柱顶端,金瞳里倒映着落灯城方向明灭的灯火。
他袖中机关盒的提示音轻得像虫鸣,红色数字在暗夜里跳动:【心火灯频闪规律已记录97%】。
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忽然伸手按住左眼。
那里有个淡金色的印记正在浮现,像颗被人心点亮的星。
系统提示音裹着沙粒钻进耳蜗时,他喉结动了动,像是被什么烫到似的甩了甩左手——那枚淡金色印记正从眼尾往太阳穴攀爬,触感像被温水泡开的艾草,带着陌生的温软。
“跨区域痛觉同步误差……”他低头盯着沙地,数据洪流在沙面投下幽蓝的光,“前知型共感不稳定?”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左脸那道旧疤,那是三年前替影傀侯挡毒箭时留下的。
那时他以为“忠诚”是刻进骨血的刺青,可此刻望着落灯城方向跳动的橘色灯火,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巷口那个递给他热馍的小乞儿——孩子塞完馍就跑,却在他掌心留了颗玻璃弹珠,说“阿叔的眼睛像星星,要亮晶晶的”。
金瞳突然灼痛。
他猛地捂住左眼,指缝间漏出的光映得沙地一片暖黄。
机关盒的提示音还在响,他却笑了,笑声被风撕成碎片:“你们这些困在玉匣里的老东西,懂什么是‘免疫反应’?”他弯腰抓起一把沙,数据蓝光在指缝间流散,“当三百颗心都开始替彼此疼,神律的线——”他松开手,沙粒簌簌落下,“早就断了。”
落灯城的更鼓声突然撞破夜色。
夜枭使抬头,正看见灯台顶端亮起一团火光——楚昭明举着炭笔的剪影,在石壁上勾出歪歪扭扭的纹路。
他望着那抹身影,左手不自觉抚上心口——那里有个和楚昭明掌心相似的血痕,是昨夜替老妇挡刀时留下的。
“抱歉了,影傀侯。”他对着风轻声说,转身走向岩柱背面,靴底碾碎的沙粒里,淡金色印记的光痕正缓缓渗入大地。
灯台石壁前,楚昭明的炭笔“咔”地断成两截。
他盯着新绘的“影心祭坛”图,中央凹槽被他涂了又改,墨迹晕成深褐色的漩涡:“问题在这儿。”他用断笔戳着凹槽边缘,“双血注入需要同步率,但共痛的延迟……”
“0.2秒。”秦般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捧着七魂玉站在阴影里,玉珠的蜜色光晕漫过她的眉梢,“刚才矿洞的痛觉,我比你早0.2秒接收到。”她走到他身侧,指尖轻轻拂过图上的凹槽,“因为我是信标,痛觉先流经我,再流向你。”
楚昭明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石案上的残卷哗哗作响。
黑砚从案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所以你要颠倒这个流向?让影契者先接收痛觉,再分流给信标?”他抓起笔在图上画了个反向箭头,“但影契者的七魂玉承载力只有信标的60%——”
“但我们有三百个次级信标。”楚昭明打断他,伸手按住秦般若的肩,“阿烬说他能感觉到阿婆的腰疼,小乞儿能预感到箭的方向……当痛觉扩散成网,每个节点都能分担压力。”他望着秦般若眼底的淡金,声音放软,“我不想再看着你替我扛所有疼了。这次换我,先走进你的痛里。”
秦般若的手指在七魂玉上划出一道光痕。
她忽然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心口:“你知道为什么痛觉会先到我这儿吗?”心跳声透过布料传来,像擂在两人手背上的鼓,“因为我的七魂里,早就在养三百颗心的影子了。”她仰头笑,汗湿的碎发粘在额角,“你要走的路,每一步都有我替你试过疼了。”
荒原深处突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
楚昭明猛地转头,看见沙海尽头浮起一团幽光——七重同心环从沙里挣出,像被谁从地底下拽起来的银盘。
月光漫过石台上的古纹时,他听见秦般若倒抽一口气:“影心祭坛……它在动。”
两人走向荒原的脚步带起沙雾。
楚昭明握紧她的手,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比平时高了两度:“《影墟残卷》说祭坛是‘影与心的缝合处’,可我觉得……”他望着石台上渐显的古文,“它更像面镜子,照出我们不敢承认的——”
“我们早就是彼此的一部分了。”秦般若接道。
她的指尖抚过石台上“痛即路,影为桥”的刻痕,风掀起她的衣袖,露出腕间若隐若现的影融纹,“就像这些纹路,不是刻上去的,是疼出来的。”
沙雾突然变浓。
楚昭明眯起眼,看见祭坛中央的凹槽里渗出淡金色的光,像被碾碎的星子。
他转头想说话,却在秦般若眼底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影子边缘泛着蜜色的光,和她腕间的纹路连成一片。
“子时要到了。”秦般若轻声说。
她的目光扫过祭坛,最后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明天无月……”
楚昭明的喉结动了动。
他松开她的手,从腰间取出短刀,刀身映着月光泛着冷光。
秦般若望着那把刀,忽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等一下。”她从颈间摘下七魂玉,放在祭坛凹槽里,玉珠立刻发出嗡鸣,“带着它,疼的时候……”
“我不会疼的。”楚昭明打断她,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因为疼会先到你那儿,而你——”他望着她眼里的灯焰,“会替我记得怎么不疼。”
风卷着沙粒掠过祭坛。
石台上的古纹突然全部亮了起来,像被谁点燃的导火索。
楚昭明望着那光,忽然想起夜枭使左眼的印记——原来所有的疼,所有的光,早就在看不见的地方连成了网。
“走吧。”秦般若说。
她的声音被风声揉碎,却清晰地撞进他的耳朵,“去把该缝的,缝起来。”
无月之夜的影子,正从祭坛下方缓缓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