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典听完两个姑娘的话笑着摇了摇头，
“傻孩子，这世上的事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不闹的人尽皆知，怎么好让上面的人从轻量刑？
那知县夫人倒是个有脑子也豁得出去的…你们呀，还是太嫩了。”
“先生是说他们还有转圜的余地！？”
李信抚着胡须，
“那位知县本就没有杀人，韩父的死的确不凑巧，但从‘法’之一字上来看，并不能判定是他谋杀。
剩下的罪名便只有‘伤人’了。
可这个‘伤人’还是在韩文拐走了他女儿并且害的人家死于非命的情况下！
‘法理人情’四个字可懂？
真相要是传开了，就算是为着给全天下的父母一个交代，衙门都不会重判！
况且刚刚清娘不也说了朝廷有人为他求情，说不准要不了多长时间人就能出来了。”
讲完自己的判断，李信缓缓嘬了口茶水。
夏沙眼看着开朗了不少，
“那就好！本来就不是他的错！”
夏影却有些出神，
“那么远的地方，还是一方知县，竟然为了女儿能打上京城…连官位都不要了，就为了给女儿报仇？”
这句话两位先生也听到了，可二人此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夏敦不是个好父亲。
他们这次来夏家亲眼见过了才更加确信这一点。
夏丫头倒还好，毕竟她没什之前的记忆，如今好似也不甚在意这种事情。
可夏影就不一样了。
她被夏敦和夏夫人养育成人的记忆都在，还依着父母的意思嫁了人，想法难免会受到夏家的影响，
到如今时日已长，不好转变……
其实夏敦的行为倒说不上“坏”，据他们这么多年所见，各大世家包括官宦之家甚至皇族在内，轻视女孩的情况依旧不在少数。
想当年乐福郡主横空出世，那一阵子女子地位确实有所提升，许多政令也惠及到了现在。
可这样的人还是太少了！
愿意、懂得该如何教育女孩子的家族也太少了。
他和老张也是受乐福郡主影响最深一批人，自然是瞧不上那些把男孩女孩过于区别对待的人家。
想来当年夏敦一定是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一点，才很少让两个女孩子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但说来惭愧，即使是他和老张这样自诩“有教无类”之人，在遇到夏丫头之前也从未收过一个女弟子…
一是确实没有遇到那样惊才绝艳的女娃娃，二也的确是他们忽略了特意去教习女孩。
如今世道没有那么好了，可把好好的女儿家教成这样，他们就看不下去了！
“影丫头可曾读过书？”
李老冷不丁张口，夏影被吓得颤了一下，随即不安的看向妹妹，得到她安慰的眼神后才壮着胆子回复道，
“之前读过《女诫》。”
说到这本书，夏沙饶有兴致的朝二老望过去，嘴角还挂起了一抹奇怪的笑容。
张典和李信颇有些不自在，
“咳，其他的书呢？”
“……小女学问浅薄，其他的未曾看过什么了。”
夏沙却不认同她的话，
“只是暂时没看过嘛，算不得什么！姐姐，你有什么想看的书吗？我那几本有没有你感兴趣的？”
夏影看妹妹机灵的样子，温和的笑了笑，
“不用，姐姐如今再看什么也已经晚了。小沙能有所获便好，你可还有什么喜欢的书？姐姐帮你买来。”
“此言差矣！‘学而不已，阖棺乃止’，
哪有什么晚不晚，端看你愿不愿。”
夏影被李先生一番话绕晕了，片刻后又困惑的望向自家妹妹，夏沙秒答，
“姐姐，先生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噗！”
李信刚喝了一口茶，闻言全喷了出来！他就不该在夏丫头张嘴的时候喝东西！
想骂她吧，又不可否认她给解释的还挺精准，可这话听着怎么这么糙呢？
张典在旁边“呵呵”笑了半天，直到不小心碰到了伤处才“哎呦”一声，老实了下来。
胡一屠一口接一口的喝茶，把肚子都灌圆了也不敢参与这个话题，生怕李先生也让他“往死里学”。
文清漫不经心的看着自己的指甲，
“人啊，不开智，就只有被别人欺负的份儿。”
夏影见大家的关注点好像都在自己这里习惯性的低下了头。
“可是，我学了也没什么用，家里还有夫君和婆母…”
文清就是看不惯她这个窝囊劲儿，大家都是女子，你还是小夏的亲姐姐，却跟个脓包一样，简直丢尽了她们女人的脸！
温柔也不是这么个温柔法儿的好吧！
“谁问你家里有谁了？你想看书就看，想学东西就学，他们拦着你就骂他们！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前朝就已经推行女子看书做学问入朝为官了！
咱们江湖儿女更加应该潇洒肆意才是！管他们怎么想呢！？”
话说的直白，可理确实是这么个理。
夏沙面对两位姐姐有些为难，呃，文姐姐说的也是好话，可姐姐好像更害怕了！这下该如何是好？
张典终于开口，
“清娘说的可能有些过，但确实没错。
影丫头，今日既然开了这个口子，那老朽也多说两句。
你记着，对你来说，读书也许不是为了考取功名，但是它能让你看清自己是谁。
你没见过的，在书中已经有前人替你见过了，你想不到的，也有人替你想到了。
若是没人与你说话，自有书里圣贤与你对话，随之教你看明周围的一切。
这，便是明智！明智之后，便无人再敢小瞧你。
因为你知晓他们不知晓的，还可以随心所欲地调动这些学问，就跟练武是一个道理。
所以读书做学问不是为任何人，只为你自己。”
张典讲的透彻，夏影完全被他说的内容吸引了过去。
哪怕还是咬着唇，但眼里却好像迸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光彩。
张典也没催促，只转过头对夏沙和文清道，
“别人到底想不想或者愿不愿意，还是要看自己。
你们两个急性子，不要替别人做决定，也别逼人家，听到了吗？”
“…知道了，先生。”
“……是。”
胡一屠听到这里手上一顿，
‘别逼人家！？’
那他算什么！？
女孩子不能逼，他就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