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0年的夏季,苏格兰东部海岸笼罩在一种奇特的氛围中。表面上是为迎接年轻女王的盛大准备,暗地里却是各大势力紧张的布局与角力,消息像海潮一样,一波波涌向内地,也传到了偏远的格伦莫尔。
威尔从零碎的信息中拼凑出大致情况:玛格丽特的船队并未直接驶向争端不断的苏格兰大陆本土,而是在奥克尼群岛做了停留。官方理由是让女王适应气候并稍作休整,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最后关头进行政治博弈——挪威国王埃里克二世对苏格兰内部的混乱局势深感忧虑。
最终,在初秋时节,女王船队驶向苏格兰本土,选择在珀斯郡附近的金洛斯登陆。”这里地理位置相对中心,远离南方大贵族的直接势力范围,也算是一种微妙的平衡。
威尔密切关注着这一切。他无法亲临现场,只能通过卡勒姆等人从更远的集市打探消息。
传来的信息依旧矛盾重重:有说女王登陆时脸色苍白,几乎需要搀扶,似乎印证了她体弱多病的传言;有说巴里奥尔和布鲁斯两大家族为谁第一个向女王宣誓的事差点在岸边动武;还有说挪威方面坚持要求建立一个由多方代表组成的“监护委员会”,并再次提出等待女王成年再议婚约的建议。
他知道,真正的危险,往往隐藏在表面的仪式和争吵之下,玛格丽特安全登陆,只是度过了第一个险关。接下来,她将置身于一个远比挪威宫廷复杂的政治丛林,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露出獠牙。
就在女王抵达珀斯不久后驻扎下来后,威尔收到了玛格丽特的第四封信,这封信的笔迹明显仓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她描述了登陆时的喧嚣与混乱,表达了对苏格兰阴冷天气的不适,以及周围那些贵族们看似恭敬实则充满算计的眼神让她感到不安。在信的末尾,她写了一段看似随意,却让威尔瞬间警觉起来的话:
“……宫廷的御医似乎格外关注我的健康,每日送来不同的汤药,味道都苦涩难言。一位好心的侍女偷偷告诉我,有些药材她从未见过……威尔爵士,您见识广博,您觉得,北地的贵族们,是否都如此……热情过度?”
威尔放下信纸,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御医、陌生的汤药、好心侍女的警告……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几乎立刻点燃了他脑海中关于阴谋的警报,历史似乎正沿着一条危险的轨迹滑行。只不过,这一次,由于他这只“蝴蝶”提前与玛格丽特建立了联系,她似乎比原历史中那个孤立无援的少女,多了一分警觉。
他猛地转身,走向墙边那张粗糙的木桌,桌上摊着一张他根据记忆和打听拼凑出的苏格兰势力草图。
身旁,老莫顿察觉到主人气息的变化,小心翼翼地问:“老爷,是坏消息吗?女王她……”
“她登陆了,在珀斯安顿下来了。”威尔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眼神锐利得像磨过的刀,“但有人太心急了。”
“心急?”
威尔没有直接回答,他指着草图上的几个点:“巴里奥尔,布鲁斯,科明……还有英格兰的爱德华。这么多人,都盯着一个七岁的孩子。”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一个体弱多病的七岁孩子。”
老莫顿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微微发白:“您是说……有人想害女王?”
“害她?不一定立刻要她的命。”威尔冷笑一声,“让她一直‘体弱’,无法理政,甚至某天突然病重不治……对他们很多人来说,比一个健康的女王更方便。御医?汤药?陌生的药材?”他哼了一声,“这套把戏,几百年前就有人玩了。”
老莫顿紧张地搓着手:“那我们怎么办?能警告她吗?或者告诉卡勒姆,让他想办法……”
“告诉卡勒姆?然后呢?让他冲进珀斯的宫廷,指着御医的鼻子说你是叛徒?”威尔摇头,“那等于把他,也把我们自己,直接送到绞架下。我们离得太远,力量太小,在那些大贵族眼里,格伦莫尔和一粒灰尘没什么区别。”
“那就……什么都不做?”老莫顿的语气带着不甘。
“不做?”威尔看向他,目光深沉,“我们已经做了一点。至少,她感觉到了不安,并且写信告诉了我,这本身就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
威尔没有解释“原来”是什么意思,他重新坐回桌边,拿出那卷玛格丽特赠送的、质地优良的羊皮纸,又小心地磨好墨。他盯着空白的纸面,沉思了很久。老莫顿屏息在一旁,不敢打扰。
他不能坐视不理,这不仅关乎一个少女的生命,更关乎苏格兰未来的走向,以及格伦莫尔能否拥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外部环境。但如何干预?他不可能直接派人去珀斯的宫廷,那无异于飞蛾扑火。
这一次,他的回信不再仅仅是风景描写和传说故事。他用了大量隐晦的比喻和象征手法,编织了一个看似是新的“古老传说”:
故事里,一位年轻的公主来到一个陌生的森林,森林里的动物们都声称要保护她。但公主需要学会分辨,哪些动物是真正的守护者,哪些只是披着友善外衣的捕食者。
他写道,智慧的公主会信任自己的直觉,会仔细观察那些过分热情的“动物”送来的食物,会暗中培养真正忠于自己的小松鼠作为耳目。
他甚至隐晦地提到了某些常见的、具有轻微毒性但不易察觉的植物,将其描述为“森林中带有甜蜜气味的、颜色艳丽的禁忌浆果”。
这封信,是一份加密的生存指南。它不指责任何人,不透露任何具体信息,即使被截获,也只是一篇寓言故事。但它传递了最关键的信息:警惕、怀疑、暗中观察、培养亲信。
他将信用最普通的蜡封好,再次通过隐秘的渠道寄出。他不知道这封信能否安全送达,更不知道年仅七岁的玛格丽特能否理解其中的深意。这只是一次尝试,一次在历史洪流中投下的、微不足道的石子。
做完这一切,威尔走出塔楼,深深吸了一口秋日清冷的空气。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他已经以一种无人知晓的方式,轻轻触碰了历史的杠杆。
远在珀斯的玛格丽特,是否收到了那封充满隐喻的信?她是否会因此提高警惕,改变御医的汤药,或者对身边的侍女产生不同的看法?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