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咸雾缠在车间铁窗上凝成水珠，顺着王海刚贴的退烧药膏边缘往下淌。他踮脚将最后一块显像管玻璃卡进金属框架，手肘顶到支架时猛地抽了口凉气——冻疮溃烂处新结的痂被药膏粘着撕开，暗黄脓液渗进蓝色工装袖口。沈雪梅的铝饭盒“哐当”摔在流水线边，盒盖弹开露出裹着纱布的体温计，水银柱卡在39c刻线微微发颤。
“你得去蛇口医院！”她扯开王海捂胳膊的手，却见车间顶棚通风管接缝处正往下滴浊水，水珠砸在传送带旁测温仪的塑料外壳上，溅起细小水花。
“别动！”齐铁军的吼声刺破湿闷空气。他手里的千分尺卡在刚下线的显像管边角，尺身上凝着水雾。镜头中央，玻璃与金属框架接缝处洇开一片针尖大的灰斑，像霉变的菌落。
化验室排风扇搅动着刺鼻的盐酸味。陆文婷的莱卡镜头对准灰斑切片，暗房照片显出蛛网状的白色晶簇。“钠结晶！”她将苏联腐蚀手册拍在台面，“窗缝渗的雾气含海盐粒子！”书页间夹的蛇口气象站数据单飘落——日均氯离子浓度超标国标11倍。
车间大门被货车撞得嗡鸣。赵红英跳下驾驶室，雨衣兜着的报关单滴水：“林老板扣了日本密封胶！说咱们外汇额度用光了！”她甩下的提货单被风吹到王海脚边，日文“防潮专用”字样旁打着红叉。王海弯腰时袖口刮到铁架，溃烂的伤口骤然崩裂，脓血滴在单子上模糊了红叉。
原料仓角落堆着三麻袋稻壳灰，是赵红英昨夜从东莞砖厂赊来的。齐铁军抓起一把灰撒进盐酸烧杯，浑浊液体瞬间浮起细密泡沫。“碱性刚好！”他捶了下工作台，震落台面凝结的水珠。
“硼酸太贵！用这！”沈雪梅翻出铝饭盒底层的村卫生所账本，撕下空白页画起草灰配比图。王海按图将灰浆抹进显像管接缝时，顶棚又滴下水珠，在灰浆表面砸出浅坑。坑底迅速析出白色盐粒。
“得封顶棚缝！”赵红英踩着货箱往上爬，稻草灰从她指缝簌簌飘落。齐铁军突然拽住她——通风管固定螺栓正往下滴锈水，一滴浊黄的液体悬在螺栓尖，下方五寸就是涂灰浆的显像管密封口！
港商验货员的镀金钢笔尖戳向玻璃灰斑：“湿度超标！整批次报废！”他甩出的索赔函砸在测温仪上，塑料外壳“咔嚓”裂开细纹。
“蛇口湿度允许值比内地高！”陆文婷抽出特区建设批文复印件，纸页被冷凝水浸得发软。齐铁军突然抢过测温仪碎片——断裂的电路板铜箔上，几粒芝麻大的绿色铜锈正卡在湿度传感器焊点间！
“仪器早被锈穿了！”王海抹了把汗，脖颈伤口蹭在工装领口，脓血染红了“安全生产标兵”的模糊字迹。
林老板的奔驰碾过厂区积水时，第一台密封合格电视机正下线。赵红英将沾灰的手拍在引擎盖：“用代工配额换日本胶！年底前清账！”
林老板冷笑着摇下车窗，暴雨冲刷着挡风玻璃上“合资优先”的贴纸。他抛出一份代工合同，乙方签名处印着鲜红指模。
雨水漫过合同上“原料争议由厂房承担维护义务”的条款。沈雪梅用铝饭盒接住顶棚漏下的水，饭盒内壁的水痕淹过王海体温计的39c刻度线，像一道永恒的安全警界线。
王海抱起那台电视机走向库房，身后脚印在水泥地上洇出混着脓血的淡红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