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自然！荀绲开怀大笑。
在荀家众人严防死守下饮酒需克制的憋闷，此刻尽数化作杯中清冽。
待酒液滑过喉间，他眯眼看向长子：友若这回倒让我刮目相看，满口圣贤书的榆木脑袋竟真开了窍。
只不知那甄家女娃......
宓儿自是良配！荀谌急声辩白，却招来父亲摆手：你自幼耿直难辨人心。
老夫此来提亲是其一，更要瞧瞧那丫头是否当得起荀氏门楣。
老伯多虑了。李佑续酒笑道，甄宓才貌双绝，分明是天赐的佳媳。
荀绲捻须颔首，既得平原侯金口玉赞，想来不差。
友若总算办了件省心事。
荀谌：......
荀绲恋恋不舍搁下第三杯酒盏。
明日提亲之事既已敲定，加之两情相悦的前情，宴席便成了纯粹的接风宴。伯川啊，微醺的老者忽然倾身，老夫痴长几岁，难得与你投契。
若不嫌弃，今后便唤我声老哥哥如何？
折煞我了老哥哥！李佑连连拱手，袖角扫翻了筷枕。我和友若、公达皆是平辈相交，若与您兄弟相称，日后友若岂不是要唤我一声叔父？这可于礼不合啊！”
“哈哈哈！”
李佑的话语引得荀绲开怀大笑，连见多识广的他都未曾料到，这李佑虽然话里推辞，开口却先把荀谌的便宜给占了。
如此妙人，莫说颍川，便是天下恐怕也难寻第二个！
“你啊！这些年我见过的人里，像伯川这般有趣的还是头一遭。”
荀绲稍作停顿，继续道：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
老夫真正担忧的，还是友若和文若两兄弟。
友若在此辅佐玄德公，有你们这些志同道合之人相伴，如今又即将成婚，我倒也放心了。
只是文若那孩子才华过人，即便我是他父亲，也不得不承认他治国理政之能远胜于我。
如今他在许昌辅佐曹操，日后必成玄德公的心腹大患。
若将来他落入你们手中，还请伯川看在我的薄面上，务必留他性命。”
“老伯言重了！”
李佑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熟知他的人都清楚，这是他撒谎前的小动作。文若先生之才胜我百倍，以一己之力助曹操与玄德公分庭抗礼，任谁都要赞一声佩服。
倘若两军交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说不定到时还得劳烦老伯替我向文若先生求情呢。
况且曹操眼下正专注于汉中，哪有余力顾及我们？或许未来数年都不会起战事，老哥哥未免多虑了。”
“哼！当老夫老糊涂了？”
荀绲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看向李佑：
“老夫虽隐居荀家数年，但对天下大势也略知一二。
曹操此刻能与你们相安无事，固然是因玄德公兵强马壮，贸然开战恐致天下大乱，让他人坐收渔利。
但最关键的原因，还是暂时的平衡蒙蔽了曹操麾下众人，包括我儿文若在内！”
“哦？”
李佑惊讶地看向荀绲，“老伯看出来了？”
“唉！”
荀绲长叹一声，“来平原之前，我也未曾察觉。
唯有亲至此地，方知平原如今蕴含何等蓬勃生机！你李伯川先是逐步瓦解玄德公麾下世家根基，继而大兴学堂、推行商法，惹得除诸葛家与荀家外的士族群起攻之。
我原以为这是改革带来的弊端，今日方知——这一切都在你的谋划之中吧？”
荀谌与荀攸相视苦笑。
作为玄德公麾下谋臣，他们从未向外透露半句机密，即使对荀绲也是如此。
可姜还是老的辣，即便他们守口如瓶，亲临平原的荀绲依然一眼看破玄机。
只见荀绲又悄悄抿了口酒，徐徐说道：
现下平原虽经改革后实力大增，但失去世家支持，那些不被接纳的家族多投奔曹操麾下。
众多世家的拥戴使曹操势力迅速扩张，才造成与玄德公平分秋色的假象。
这假象，实则是你们刻意所为！
荀绲缓缓摇头。
他沐浴更衣后在平原城仔细巡视，最终确认此事的证据，是许多丝绸商铺门前排队的并非权贵，而是寻常百姓！这意味着商法推行后，平原积累的财富已远超表面所见。你们制造这个假象，就是要让曹操麾下的世家子弟误以为拖下去必能超越平原。
但这只是短暂的虚假繁荣，平原在改革中会持续富裕，而那些世家绑定的财富看似庞大，日久便知仍在原地踏步！
不出三年，曹操与你们的差距将彻底拉开。
届时即便他们醒悟改革，可天下商贾根基已定在平原，再难追赶！到时战与和，便由不得任何人了！
李佑大笑举杯，敬向荀绲一饮而尽。
此刻他才真正对这位长者心悦诚服。老伯既知如此，为何不直接告知文若先生？
荀绲瞥他一眼，文若是我儿子，友若难道不是？二人各为其主，我若偏袒，岂配为人父？况且...
他低头叹息：就算我真写信去，那些利欲熏心的世家真会相信文若之言吗？
李佑默然。
他明白即使荀绲修书，世家也不会放弃眼前利益推动改革。
既得荀绲信任，他郑重拱手：
先生放心！若他日文若先生归于玄德公麾下，忧纵粉身碎骨，必保其周全！
......
汉婚六礼循序展开：纳采之日，刘备亲自为媒；问名取得佳偶生辰；纳吉告祭先祖；纳征送上聘礼；请期择定良辰。
最后的亲迎之期，已在不远。
荀绲今日登门甄家，意在完成亲迎前的所有礼节。
虽然纳吉一礼需将荀谌和甄宓的名字送往荀家祖庙祈福，占算二人是否相合，但这并非关键。
都是明眼人，何须这般虚套？开门见山地说，且不论李佑早已算出二人天作之合，即便他未算，若荀绲认可这门亲事，荀家难道真敢回报一个大凶之兆？
若有这等不长眼的，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拐杖都给他打飞！不让他落个残疾决不罢休！
自古结亲之家，哪对不是占得良缘吉兆？何曾见过高门大户在祖庙问卦得出大凶的？就说皇帝赐婚公主，可曾有哪位大臣得了大凶之卦？若有此事，占卦之人定要诛灭三族！
这些习俗无非是古人所传，寻常百姓或当真，世家大族不过循例而行，谁当真信它？再说多少佳偶当初占得吉兆，后来不也丧偶的和离的都有？若纳吉真如此灵验，世间岂会仍有这许多悲欢离合？好姻缘易得，难测的是人心啊！
荀绲刚踏入甄家大门，张夫人便亲自相迎。
对着荀谌她尚可摆出长辈姿态，但对荀绲这位荀家八龙之一，却是毕恭毕敬。
甄家虽富甲一方，却远不及荀家门第显赫。
自袁氏倾覆，荀家已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世家。见过荀老先生！张夫人欠身行礼，寒舍略备薄茶，还请赏光。
荀绲还礼道：夫人客气了。
不如让两个孩子同来，老夫也好看看是否般配。
不多时，甄宓随侍女入内，盈盈下拜：见过伯伯。
好孩子。荀绲笑着应道。
他阅人无数，眼光最是毒辣，甄宓方才进门，他便看得分明。
荀绲觉察到此女非同寻常，
那飘逸脱俗、恍若九天仙子的姿容且不论，单是这份从容淡定的气韵，就远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企及，
这般风度，
向来只在世代书香的名门闺秀身上得见，荀绲心中暗自称许。
他深知甄宓若非饱读诗书，断不会有如此风仪，这怎能不令他欣喜？
不愧是被刘良誉为贵不可言的佳丽，实在惹人怜爱。
只是要入我荀家，恐怕友若这小子未必配得上啊！
伯父......
甄宓轻唤一声，垂首细语：
甄宓不求大富大贵，只愿得一心人相伴终生，于愿足矣。
好！好！
荀绲开怀大笑，目光中的赞许愈发浓烈。
这个令他操碎心的荀谌，先是投奔了他最不看好的袁绍，又在荆州与蔡家闹出震惊天下的 ，
如今总算做了件让他老怀安慰的婚事！
贤侄女放心，日后荀谌若敢薄待于你，尽管来寻老夫。
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定为你主持公道！
还不快谢过伯父？
张夫人快语相催，话出口却暗自懊悔。
这句道谢一旦出口，便等于应下了亲事。
转念想到女儿心意已决，若再作推拒，反倒可能伤了母女情分，便也释然。多谢伯父垂爱。
甄宓盈盈下拜，退至一旁。既然两个孩子情投意合，不如就此定下婚期如何？
张夫人提议道：
妾身认得一位精通周易的方士，不妨请其占算良辰吉日？
不必劳烦，十月八日便是天作之合。
荀绲抚须而笑：
这是谌儿叔父昨日卜算的吉日，
放心，
断不会委屈了孩子们。
荀谌：......
【友若兄长敬启：
闻兄嘉礼，特请曹公恩准，驰书以贺。
未能躬逢盛典，愧甚愧甚。
比翼双飞日，连理结枝时。
兄得佳偶，弟亦同欣。
虽各事其主，然血脉之亲岂为山河所隔？
暌违数载，思兄成疾。
昔日家学中兄长的诵书声，犹在耳畔，令人神往。
今闻兄获配淑女，不胜欣羡。
许都听闻严君现居平原。
自追随曹公以来，未尝尽孝膝前，每念及此，五内俱焚。
恳请兄长代弟侍奉严亲，铭感五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