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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合微微怔住,目光落在高览搁在地上的那只盛满米粥的粗陶碗上。
他抬起眼帘时,正撞见高览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军中粮秣告急已非一日,袁绍以下诸将皆减膳缩食,寻常士卒更是三日不得一餐热食。
莫说荤腥,便是这等稠粥,怕也只有中军帐里才得一见。
张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这粥...莫不是劫掠百姓所得?
我高览岂是鱼肉乡里之徒!高览像被火燎了似的跳起来,腰侧空荡荡的束带随着动作晃荡,拿玉佩换的——就是主公赏的那块。
你平日不是...张合话音戛然而止。
高览正低头拍打甲胄上并不存在的尘土,青铜护腕与鳞甲碰撞出细碎声响。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高览突然抬头,风霜侵蚀的眉眼竟透出几分少年般的执拗,趁热喝。
瓷碗在张合掌心转了半圈。
他忽然起身按住同袍肩甲:你先...
早灌饱了。高览侧身避开,铁靴在城墙砖上蹭出刺耳声响。
张合摇头啜饮时,听见身畔传来铠甲挤压的吱嘎声——高览整个人扒在雉堞上,活似只窥探敌情的山魈。甜不甜?这莽夫转过脸来的神情,竟像献宝的孩童。
张合鼓着腮帮连连颔首,喉间温热一路烧进心底。
最后一滴米浆滑入喉头时,他看见晨光爬上高览的眉弓,给那张粗犷面孔镀上金边。儁乂...高览突然哽住。
五里外刘备军的旌旗在晓雾中若隐若现,咱们真能...
食君之禄。张合拭净嘴角,革制护臂擦过下颌发出沙沙响动。
城下传来早操的金柝声,惊起一群寒鸦。
传令兵冲上马道时的动静活像头受惊的驴子。
当那道催命符般的军令第二次炸响时,张合的胫甲磕在墙砖上,幸而被高览的铁掌钳住臂膀。主公他...高览的指节在张合臂甲上抓出几道白痕,后半句话随着唾沫咽了回去。
东天初绽的朝霞映在两位将领脸上,将死灰般的面色染成诡异的橘红。
城垛积霜渐渐化水,顺着砖缝渗入大地。
高览目眦欲裂,眼眶布满血丝,袁绍的军令如同一记耳光,将他那句为将者绝不惧死的豪言击得粉碎。你我随主公出生入死,立下多少汗马功劳,这冀州基业哪一寸没有我们的鲜血?
为何偏偏选中我们!
还不明白吗?张合冷笑连连,除了你我,谁还能让刘备相信主公真要攻其大营?若不如此,怎换得主公脱身?
河北四庭柱仅存你我,竟落得这般下场,可笑!
高览弯腰拾起地上粥碗,狠狠砸向城墙。
陶片迸溅,犹如他碎裂的忠心。某不服!
老子誓死不服!
......
晨曦微露,刘备尚在梦中就被亲卫唤醒。
甲胄未整,发髻松散,他已跃上战马列阵以待。
袁军南门洞开,张合率部来袭。
众将皆以为这是袁绍的困兽之斗,若效仿项羽破釜沉舟,胜负尚未可知。
尘烟滚滚中,五万大军骤停。
张合与高览弃械下马,潘凤愣在当场。袁本初不仁,欲使诸君作弃子!张合声震三军,张某今日愿降刘皇叔!若有人甘为犬彘,尽管取我首级请功!
声浪所至,全军哗然。
片刻寂静后,五万士卒齐齐跪地:誓死追随将军!
......
刘备勒马远眺,中军帐前三里处,五万降卒跪伏如浪。
刀枪委地,连那字大旗都斜插入土。伯川,这...
必是真降。李佑急道,哪有诈降连兵刃都不要的?此等诚意,分明是任人宰割。
刘备放下遮阳的手。
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实在难以置信。
许攸催马上前:张儁乂素重名节,若非走投无路,断不会...
“袁绍必然中了离间之计,遣张合前来佯攻,实则为自身突围作掩护。”
“张儁乂通晓兵略,岂能不明其中蹊跷?定是不愿忠心效命却遭舍弃,方率河北精锐归降。”
“玄德公,当务之急须严防袁本初乘乱脱身!”
许攸久在袁绍幕府参赞军机,此言若传至旧主耳中,恐令其震骇——如此经天纬地之谋士,竟被生生逼入敌营。
世事玄妙,诚难预料。
刘备听罢却神色如常,反令许攸心生困惑:“玄德公?”
“子远先生。”
刘备蓦然正色,“袁本初既设此局,张将军出城时其必已开始突围。
此刻纵使追击,未必能阻。
况儁乂率五万将士来投,若我等弃之逐袁,与负义之徒何异?”
“如此行径,岂配受张将军归顺?”
话音铿锵似金铁交鸣,羽葆盖下的双眸映着灼灼决心。战机可失,人心难复。”
“这……”
许攸顿觉语塞。
他平生罕有俯首之时,此刻却被这番赤诚之言所折,竟在马上转身长揖:“攸见识短浅,愧对明教。”
“报——”
一骑绝尘而来,“袁本初已破北围,向东北遁去!”
刘备早有所料。
当他察觉袁绍猛攻中军时,便已收缩南线布防。
郭图这手疑兵之计堪称绝妙——只可惜用在了自家阵营。无妨。”
刘备扬鞭遥指前方军阵,朗声笑道,“倒是省得权衡了!”
但见旌旗开处,玄德疾步上前搀扶那位披甲大将:“儁乂将军!今日得蒙垂青,实乃汉室之福!”
张合站起身,头却依然低垂,双手抱拳道:身为降将,实在当不起玄德公这般礼遇,只求玄德公能善待我这些河北旧部......
合愿誓死效忠玄德公!
将军言重了。刘备郑重还礼,对忠义之人他向来敬重,将军诚心来投,备绝非心胸狭隘之人。
这五万将士既是将军旧部,理当归于将军麾下。
张合猛然抬头,怔怔望着刘备。
五万大军啊!他一个降将,若真是袁绍设下的反间计,待时机成熟时临阵倒戈,刘备岂有活路?如此信任,他在袁绍帐下从未得过。
眼前之人,既无四世三公的显赫家世,也无雄踞河北的地利优势,却令他由衷折服。儁乂将军为何这样看我?刘备见张合难以置信的神情,不禁失笑。
他拍着张合肩膀,一字一顿道:我刘玄德只恨兵力不足,难振汉室,从不行猜忌之事!
多谢主公!
......
信都城内,随着袁绍撤军,刘备率部重返。
中军帐刚立起,炊烟便袅袅升起。
士卒们围坐喝肉汤吃米饭,刘备则在帐内设宴为张合接风。文和呢?刘备环顾四周不见贾诩踪影。
郭嘉忍笑道:正忙着收拾满城的檄文呢。帐中顿时哄笑一片。
唯独高览埋头猛吃,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慢些,没人跟你抢。张合轻拍他后背,生怕他噎着。饿极了......快一天没吃东西......高览含糊道。
张合一怔——清晨还说用过早饭的高览,此刻终究露了馅。
望着狼吞虎咽的同袍,他胸口发闷,许久才轻声道:多吃点......
......
晨风微拂,带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飘入李佑军帐。
不知是否错觉,往日的凛冽寒风竟变得清新宜人,令处理政务的众人精神振奋。
许攸坐在末席,最初对在李佑帐中办公颇有抵触。
可人的底线一旦突破,便再难察觉异样。
刘备匆匆入帐,眉头紧锁。
虽在平原时看似闲散,战时他却比谁都忙碌。
五万大军的安置、粮草调度虽由李佑筹划,细节仍需他亲自定夺。
刚处置妥当,前线探马又报:袁绍途中病情加重,恐时日无多。
刘备大军遍布河北,每处风吹草动都需谨慎应对,牵一发动全身之理正合当下。伯川!刘备将细作密报轻放李佑案头,袁绍突染重疾,此中可有诈谋?
李佑话音未落,郭嘉等人已围上前来,待阅毕密报,帐内顿起一片唏嘘。
郭嘉从容道:玄德公不必多虑。
无论袁绍真病假病,于我等皆无甚妨碍。
此番大战已耗尽袁氏四世积攒的家底,纵使其河北基业尚存,没有三年五载也难复元气。
若其装病诱敌,日久必露破绽;若当真染恙,岂非天赐良机?
指尖轻叩几案的脆响声中,这位谋士的断言掷地有声。
刘备颔首落座,自斟清茶时忽闻李佑断言:袁绍此病怕非作伪。
许攸不待询问便叹道:袁本初向来心高气傲,全凭祖辈余荫支撑胆气。
如今霸业倾颓如残阳西坠,这般打击最易令上位者积郁成疾。这番剖析鞭辟入里,更兼其曾任袁绍幕僚,分外令人信服。何不乘势进击?刘备追问。
荀攸搁笔正色:袁绍若病危,必生嗣位之争。
袁谭性情浮躁,又与审配、逢纪素有嫌隙。
我军先取邺城破其犄角之势,而后坐观其内斗,待两败俱伤时再收渔利,方为上策。
刘备击案而起,震翻的茶汤浸透竹简,三日后兵发邺城!
心头大石既落,刘备忽话锋一转:伯川年岁已不小。
待大局安定后,该为你操办婚事了。
奉先将军爱女才貌双全,总不能让人家闺阁千金苦等。
先是面露惊讶,继而郑重道:玄德公所言极是,拖延多日,确该做个决断了!
待邺城事了,返师平原便将这桩亲事定下吧。
为何眼下不定?郭嘉疑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