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面皮抖动,
纵横半生,这般诛心之文确属罕见。
陈琳那篇檄文虽言辞锋利,终究顾忌刘备宗室身份,
未敢辱及先祖。
然李佑此獠,
非但毫无底线,更是独创二字贯穿全文,
阴阳讥讽无所不用其极。统帅者若连口舌之辱都受不得,”
“何以统御三军?”
荀攸摇头苦笑,
“只是你这般骂法,确实教坏了翼德将军。”
“名师出高徒,”
李佑笑容狡黠,
“三哥天资卓绝啊!”
帐帘忽掀,
刘备负手而入。伯川!”
“日后少教翼德这些浑话。”
“待学堂开学,定要他回炉重造!”
提及张飞,刘备额角青隐现,
“哪有统帅整日污言秽语?”
“这个...”
李佑讪讪道,
“三哥帐下将士倒是学得颇为起劲...”
见刘备面色愈沉,
急忙搀其落座,殷勤捏肩。玄德公息怒,”
“属下保证不再......”
话音未落,
刘备已扶额长叹。现在学都学会了,不教也晚了。
要不来个以毒攻毒,给三哥再下剂猛药......
刘备沉默不语。玄德公别当真,玩笑话......
见刘备手按剑柄,李佑赶忙收起嬉笑告饶。伯川先别闹了。
刘备正色道:
当务之急是商议如何对付袁绍。
我们将粮草屯在界桥,通过水路运来信都,虽方便,但真能瞒过袁绍吗?
恐怕瞒不过。
郭嘉插话道:
不过无碍。
此话怎讲?刘备疑惑。
郭嘉笑道:
袁绍帐下与咱们不同。
能看破此计的不得重用,得重用的又看不破。
刘备叹息:
可惜了四世三公的家业!
河北多豪杰,尽是壮士啊......
信都以东的袁军大营。
疲于奔命的士卒在荒野扎营,鼾声此起彼伏。
许攸帐内。
沮授醉卧在地,酒坛散落,酒气熏天。
许攸屡次想赶人,见他颓唐模样又不忍。
盯着冀州地图,许攸指尖在城池间游移。玄德千里奔袭却不缺粮,运粮队伍竟未暴露?古怪!
瞥见打呼的沮授,许攸啐道:醉死算了!
忽地拍案而起:原来如此!
他冲出营帐,帐帘掀起寒风。
原本醉醺醺的沮授缓缓支起身子,盯着晃动的帐帘,指节攥得发白。
良久,低语:
子远......
愿你功成......
帐前狂风呼啸,
许攸立于袁绍军帐之外,
虽已入春,但平原上的风依旧猛烈,吹得他发丝凌乱,难以睁眼。先生,”
守帐士卒面色为难,“主公正在歇息,严令不许打扰。”
许攸强压心头火气,语气恳切:“我有要事需立刻面见主公,若你为难,不必通报,我自行进去,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士卒犹豫不决。
他不过是个小小兵卒,哪敢违逆军令?今日若放许攸进去,袁绍若无动于衷,倒霉的只能是他。
况且,这位子远先生若真得主公器重,又怎会连帐门都难进?
许攸暗自恼怒。
刘备区区一篇檄文,便让袁绍率数十万大军连夜奔袭,如今将士疲惫,身为主帅却酣然高卧,军心何能不散?
正欲再言,忽见帐内人影晃动,许攸顿时怒上眉梢。那是何人?为何能自由出入?”
“回先生……那是公则先生,主公特许……”
许攸一时语塞。
蓦地——
“何人在外喧哗?!”
袁绍怒声传来。
守卒浑身一颤,垂首而立。
许攸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主公,攸有急事求见!”
帐内沉默片刻,袁绍声音懒散:“何事非得扰我安眠?”
又过半晌,才听一句:“进来罢。”
许攸苦笑入帐。
抬眼便见郭图斜倚一旁,眼中尽是不屑,甚至还冲他翻了个白眼。
许攸一怔,随即恍然——
这厮莫不是以为我来争宠?
荒唐!
他压下厌恶,不再理会那谄媚之徒,径直对袁绍道:
“主公,攸有一计,可破刘备!”
袁绍略抬眼皮:“哦?当真?”
“绝无虚言!”
许攸斩钉截铁,“请主公取地形图一观!”
袁绍的目光移向郭图,对方只是耸肩摊手,显然也猜不透许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许攸见这二人当着自己面目光交汇,气得浑身发颤,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主公?”
“嗯……”
袁绍回过神来,见郭图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打算听听许攸的提议。
他向帐外的士兵招了招手。
那兵卒小跑进来,早有准备的侍从立刻将冀州地形图在案上铺开,随后单膝跪地行礼。
袁绍再度挥手,士兵这才退下。
目睹这一幕,许攸几乎怀疑自己眼花了——眼前这位主公哪像四世三公的家主?倒像是个束手无策的孩童!那地图明明一直摆在案头,他进帐时就已瞧见。主公!”
许攸强压怒火正色道,“刘备长途奔袭深入冀州,粮草却源源不绝,此事必有蹊跷!”
他的手指重重戳在信都位置。此地距平原千里之遥,刘备的粮草要么来自巨鹿,要么走水路经界桥转运。
可巨鹿紧邻邺城,他断不敢将命脉置于险地!”
许攸斩钉截铁地断言:“刘备粮仓必在界桥!”
“哦……”
袁绍不咸不淡的回应让许攸愈发焦躁,只得继续进言:“明公!刘备连夺三城士气正盛,此时硬拼实非良策。
若派奇兵突袭界桥,定能乱其军心!”
袁绍盯着地图踌躇不语。
郭图见状立即上前解围——他虽不知刘备粮草虚实,但很清楚主公需要台阶:“主公,三军将士摩拳擦掌只为决战,临时变更战略恐伤士气啊。”
“此言有理。”
袁绍点头赞同。
许攸差点气笑——这算哪门子道理?荒唐!简直荒唐透顶!
“荒谬!”
许攸怒发冲冠,“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岂能墨守成规?既知敌粮所在却按兵不动,与自断臂膀何异!”
“大胆!”
郭图抢在袁绍前头厉声呵斥,“你是在指责主公不识战机吗?”
“我……你娘……”
“放肆!”
这次袁绍亲自拍案,“同殿为臣,竟对郭公则恶语相向!”
“主公!”
“出去!”
许攸僵立原地,胸膛剧烈起伏,面色铁青。
他猛然转身冲出大帐,却在门口陡然停步。
怒火灼烧间,一句与昔日田丰如出一辙的话语,鬼使神差地从他牙缝里迸了出来。大胆!”
许攸的怒骂声响彻营帐,
袁绍勃然大怒:
“把这狂徒拖下去,重责三十军棍!”
“主公!”
郭图循声望去,
只见沮授踉跄入帐,
满身酒气还未散去,
跪地叩首道:
“子远一片忠心,望主公开恩。”
若要责罚,臣愿代受。
“荒唐!”
袁绍拍案而起,
“军令如山,岂能儿戏?”
沮授面不改色,
重重磕下,
青砖上绽开血花。主公明鉴!”
又是一记闷响,
额前鲜血直流。放肆!”
郭图厉声喝道:
“你这是在要挟主公不成?”
“微臣不敢。”
话音未落,
第三记叩首已然落下,
殷红浸透青砖缝隙。够了!”
袁绍颓然跌坐,
摆手叹道:
“罢了......都退下吧。”
“下不为例!”
“多谢主公!”
话音未落,沮授已大步离帐,伸手扶起颤颤巍巍的许攸。沮公!”
许攸急忙反手托住沮授的肩膀。
袁绍虽说要罚他三十军棍,可棍子还没落下,沮授便冲进了中军帐。
说到底,许攸的伤哪里比得上沮授?
“你这样的聪明人,何苦如此?”
许攸心疼道。
这并非虚言。
袁绍终究念及沮授劳苦功高,心软了。
若未心软呢?
死谏!死谏!
谏言成败尚且不论,但以死相逼者,岂能全身而退?既已闹得这般阵仗,便再无回头路——要么主公纳谏,要么血溅当场,方显谏臣之志。你是我请来的,我绝不能让你出事。”
“沮公……”
“子远。”
沮授忽然停步。
许攸回首,见这位七尺男儿竟满面泪痕,额角鲜血与泪水交融,亦不擦拭。你已替我尽力,余下的事……与你无关。”
“这……”
沮授淡然一笑,“我知你心中所想,无须自责,按你的心意行事便好。”
许攸凝视着他,心潮翻涌。
共事多年,此刻方觉与他如此共鸣。沮公,那你呢?”
“我?”
沮授闭目,泪仍不止,“自有天命……”
……
深夜,刘备刚熄灯躺下,帐外忽传来窸窣响动。
他起身时,熟悉的声音已至帘外:
“玄德公?可睡了?”
未及应答,李佑的脑袋已探入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