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城中,李佑俯身查验残留的灶具——连铁锅都未及带走,足见撤退之仓促。怪哉。”
徐庶以剑鞘挑起半卷竹简,“这巢空得……倒像专为我等腾挪。”
刘备坐定帅案,示意众人入席:“伯川以为,文聘为何突然撤兵?”
“虽不明全貌……”
李佑摩挲着案上尘灰,“必与刘子扬的巧舌有关。”
“此人有着匡世之才,胆识过人,其言论有理有据,尤其擅长辨识人才,洞察人心更是独树一帜……”
“什么?!”
刘备大惊,未等李佑说完便急切打断。
其他本事暂且不论,单是这识人之能,他可是切身领教过李佑的厉害。
可以说,刘备能有今日之势,很大程度上仰仗于李佑的慧眼。
若刘晔也具备此等能耐,必成刘备心头大患。
他小心翼翼问道:“这刘晔的识人之能,与伯川相比如何?”
“禀告玄德公,”
李佑虽疑惑,仍如实答道,“若仅论识人,我与他相较,就如萤火之于皓月,凡鸟之于凤凰!”
“这……”
刘备面色骤变,血色尽褪,显然误解了李佑之意。玄德公,”
李佑连忙解释,“我才是皓月……”
他略带笑意看向刘备。
刘晔虽有不凡之能,但天才终究难敌超凡之人。
刘备轻拍胸口,靠向椅背,心有余悸道:“伯川啊,日后说话还是明白些为好!”
“谨遵玄德公教诲!”
李佑俏皮应道,随即回归正题,“只是不知刘晔用了何言,竟能说服文聘做出弃城之举,难道他不怕在刘表面前无法交代?”
“还能说什么?”
郭嘉丢掉嘴边的狗尾草,正色道,“荆州如今外有我等觊觎,内有蔡瑁专权,内外交困。
文聘处境艰难,即便死守江夏三月,蔡瑁一句谗言便可让他百口莫辩。”
“曹操岂是善类?定是看中了文聘之才及他麾下三万精兵。
若我是刘晔,必会施以离间之计!”
李佑沉思片刻,深以为然。
刘表能为蔡氏与刘备反目,何况区区文聘?
“只是便宜了曹操,”
李佑叹道,“白白得了一员大将。”
“恐怕不止于此。”
贾诩插言道,“张合已攻下汝阴,阻断曹军南下。
曹操若想谋取更大利益,必会在新野做文章。”
“若是我,定不会轻易招揽文聘。
既然离间已成,不妨再进一步,逼其与蔡瑁彻底反目。
如此既能收服文聘,又可夺取新野,一举两得。”
“果然毒辣……”
李佑感慨。
若曹操真如此行事,这一石二鸟之计必成。文和,”
李佑仍不甘心,“你认为曹操与你想到一处的可能有多大?”
贾诩闭目凝神,眉头紧锁,仿佛在推算天下局势。
良久,他缓缓睁眼,无奈道:“十之 吧……”
……
新野
蔡府,
新野城中这座三进三出的大宅院,足以彰显蔡家在荆州的权势。
即便蔡氏宗亲鲜少在此久住,仅为偶尔小憩之需,便能修建如此豪奢的院落,实在令人艳羡。
董昭悠闲地坐在杨树荫下的石凳上,晃着腿,手指轻敲膝盖,闭目打着节拍。先生!先生!”
蔡瑁慌张的呼喊打断了这份惬意,“文聘领三万大军弃守江夏,正朝新野杀来!”
董昭猛地睁眼,佯装惊惶倒吸凉气:“不妙啊!文聘此举必是认定将军失信于他,特来讨个说法!”
“这……”
蔡瑁抹着额头冷汗,“以我蔡家声威,他岂敢造次?”
“将军糊涂!”
董昭急声道,“若十万荆州水军皆在您麾下,文聘自然不敢妄动。
可如今新野仅有不到两万守军,对他而言正是天赐良机!”
“可曹公不是驻军三万在新野?”
蔡瑁慌乱拽住董昭衣袖,“先生万不能见死不救!”
“唉!”
董昭长叹,“事已至此,唯有请我主出手了。”
“多谢先生大恩!”
蔡瑁俯身便拜。
董昭连忙搀扶,嘴角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
江夏。
七月末的酷暑蒸得人透不过气。
长江中游的闷热远胜青州,若非依傍江水,单是消暑便够李佑头疼。
中军帐内,李佑捏着冰镇杨梅丢入口中,汁水迸溅的酸甜让他眯起眼睛。
对惧热的他而言,这已是盛夏难得的享受。
刘备紧蹙眉头盯着荆州地图,神色凝重如临大敌,倒衬得一旁吃杨梅的李佑更像主帅。伯川,”
他忧心忡忡道,“若曹操真用离间计,我等该如何应对?”
“玄德公勿忧。”
李佑咽下果肉正色道,“破局关键本在荆州内部。
奈何我军现为荆州头号大敌,暗中周旋实非易事。
然凡计谋必有疏漏——曹操此局虽妙,却不敢此刻逼反文聘。
刘表联盟本就如履薄冰,若再施离间,反倒会令其与曹操势同水火。”
曹操此刻的盘算,必然是要让文聘与蔡瑁之间的矛盾激化却又留有余地。
唯有将局势拖延得更久,他才能从中牟取最大利益。
我们同样如此。
眼下最紧要的,不是考虑如何削弱曹操的力量,而是集中精力与刘表一决高下!
荀攸独坐门边桌案前,帐外穿堂风带着阵阵热气扑面而来,毫无清凉之意。
他摇了摇头,自顾自斟了一杯清茶。玄德公,李佑继续道,
伯川所言极是。
我们不愿此时与曹操为敌,曹操也定然不想在此刻与我等交锋。
这种时候互相算计,最终只会两败俱伤。
不如相安无事,各取所需,方为上策!
李佑与荀攸的分析入情入理,刘备眉头舒展,显然二人的话起到了宽慰之效。但我军已攻占江夏,若进军新野必与曹操主力遭遇;若南下取襄阳,北方将士不习水战,在长江上与刘表水军交锋恐怕......
刘备一语道破关键。
滚滚长江,多少豪杰折戟沉沙。
即便是天下最强的步卒,也难以在江面上战胜荆州水师。
不谙水性之人,上船不到一炷香就会晕眩呕吐,莫说水战,能站稳都算本事。
再退一步,即便通晓水性,战船又从何来?刘备军中谁会打造?即便有人会造,短期内又能造出多少?
这一桩桩难题摆在眼前,令刘备愁眉不展。
还未等谋士们出谋划策,一名士兵匆匆进帐单膝跪地:
禀玄德公!城外有一白衫文士自称诸葛瑾,乃孙权麾下谋士,求见主公!
刘备略显惊讶,
快快有请!
遵命!
......
清风拂柳,旧地新客。
趁着诸葛瑾入城的间隙,刘备已命人在中军帐内设下酒席,款待这位曾在诸葛家有过一面之缘的谋士。
虽说诸葛瑾已效力孙权,但刘备不喜的是那些投机取巧的江东世家,而非这位诸葛亮的兄长。
诸葛亮虽年少,却为刘备镇守后方多年。
若非这位天才军师坐镇青州,刘备岂敢如此大规模出兵?
即便看在孔明面上,也绝不能怠慢其兄长。
若传扬出去,世人将如何看待刘备?
诸葛瑾翩然入帐,神色从容,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拱手行礼,温声道:
诸葛瑾奉我主孙权之命,拜见玄德公!
先生不必多礼,有话入座再叙。
诸葛瑾再次施礼,举止间尽显宾客之仪,看得刘备心中怅然。
世事弄人莫过于此。
昔年促膝畅谈的故交,如今却形同陌路。
这般情景,怎不让重情重义的刘备感慨万千?
先生来得不巧,刘备叹息道,
孔明年少,我留他镇守平原,未能让你们兄弟团聚,实在遗憾。
诸葛瑾凝视良久,眼底掠过一抹赞赏。
当年与刘备初逢之际,虽其已据两州之地,却远不似今日这般气象。
他暗自思忖:果然让孔明追随玄德公是明智之选。回禀玄德公,
诸葛瑾微微欠身,
此番前来是为公务。
孔明不在场,或许正合适。
刘备余光扫向李佑,见其郑重颔首,遂挺直腰背肃然道:不知先生此行有何指教?
诸葛瑾整了整衣冠,拱手作答:
奉吾主之命——
前来缔盟。
此言既出,满座皆惊。
李佑等人相顾愕然,实难揣度其深意。
盟约岂是儿戏?荆州刘表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更何况孙刘两家积怨已久,孙策之死至今仍是横亘其间的尖刺。
诸葛瑾从容续道:此盟只为共取荆州。
事成之后,盟约存续全凭玄德公定夺。
见刘备神色稍霁,他继而分析:文聘率三万兵马回防,曹操亦遣三万军入驻新野。
纵使玄德公拥十万雄师,要破此城恐非易事。
确实。
刘备坦然承认。
新野已成僵局,若强攻势必与曹操全面冲突。
诸葛瑾见状含笑颔首:既如此,下一步想必是图谋襄阳了?
刘备长长舒了口气,心中颇感不自在。
往日都是他帐下的谋士将敌军心思揣摩透彻,如今自己的心思却被他人料中,仿佛被人看穿一般,浑身都不舒坦。先生所言极是。诸葛瑾微微颔首,收敛笑意,正色道:襄阳与此地一江之隔,若无精通水性的将士与精良战船,渡江作战实属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