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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龙椅上的热望:光绪的“强国梦”

(历史现场)

养心殿里,光绪皇帝紧锁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御案。案上,堆叠如山的,不再是那些枯燥的请安折子或户部报上来令人昏昏欲睡的粮银细账,而是一份份来自北洋、来自朝鲜、甚至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带着硝烟味的紧急军报!

时间走到了光绪二十年(1894年)。朝鲜半岛上空战云密布,那个一直被大清视为“蕞尔小邦”的东邻日本,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露出了狰狞的獠牙,不断挑衅,寻衅滋事。日军在朝鲜仁川登陆,围攻王宫,扶持亲日政权,矛头直指大清在朝鲜的宗主权!

这些消息,像一块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光绪坐立难安。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在“亲爸爸”阴影下批“知道了”的盖章皇帝了!亲政这几年的憋屈、志锐被黜的屈辱、还有那份被墨汁污损的赈灾奏折所带来的无力感……所有积压的情绪,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一股脑儿地涌向了同一个方向——主战!

为什么主战?年轻的皇帝胸中燃烧着一团火:

1. 天朝上国的尊严: 在他接受的教育里,大清是“天朝上国”,日本不过是“倭寇”流裔,岂容其欺上门来?宗主国的威严不容挑衅!这关乎的是爱新觉罗列祖列宗的脸面,是大清帝国的国格!

2. 摆脱控制的契机: 潜意识里,光绪或许将这场对外战争,视为一次摆脱慈禧阴影、真正树立自己皇帝权威的绝佳机会!若能领导帝国打赢这场战争,还有谁敢说他只是个傀儡?这将是他亲政以来最有力的正名!

3. 朴素的爱国热血: 抛开政治算计,光绪内心深处,确实怀有一种希望国家强盛、不受外侮的朴素情感。日本的咄咄逼人,激发了他作为一国之主的责任感和血性。他读着那些描述日军暴行、朝鲜求援的奏报,只觉得气血上涌,恨不得立刻提兵跨过鸭绿江!

他的主战立场,与慈禧太后、李鸿章等人的主和(或“避战”) 倾向,形成了尖锐的对立。

· 颐和园的“静养”与算计: 慈禧在颐和园里,正忙着为自己的六十大寿(第二年)精心筹备。她渴望一个安定祥和的局面来举办这场“万寿盛典”,不愿被战争打扰。在她看来,打仗要花钱,而且是花大钱!她的园子、她的庆典、她的享受,都需要白花花的银子!况且,她对北洋海军的虚实,通过李鸿章,心里多少有点数,实在没底气和日本硬碰硬。她的态度是:能忍则忍,能谈则谈,最好花点小钱把事儿平了,别耽误我过寿!

· 李鸿章的“老成谋国”与私心: 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是前线总指挥,也是主和派的实际代表。他苦心经营北洋水师和淮军多年,深知家底——北洋舰队看似亚洲第一,实则多年未添新舰,弹药不足,训练和指挥体系也存在问题。陆军更是腐化不堪。他倾向于利用外交手段(拉列强调停)和“以夷制夷”的老办法来解决问题,避免与日本正面开战,以免赔光自己的老本(北洋系是他的政治资本)。在他看来,光绪和一帮清流言官的主战呼声,完全是“书生误国”,不知兵凶战危。

于是,养心殿和天津直隶总督衙门(以及背后的颐和园)之间,电报频传,争论激烈。

光绪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不断召见军机大臣,语气急切地强调:“倭人猖獗,断不可示弱!”“祖宗之地,尺寸不可与人!”“李鸿章为何一味迁延?贻误战机,他担待得起吗?!” 他甚至直接给李鸿章发电谕,措辞越来越严厉:“……若顾虑不前,徒事延宕,驯至贻误事机,定惟该大臣是问!”

为了获取更多信息和支持,光绪做了一件有些“出格”的事。他秘密召见了志锐(虽未提拔成功,但仍在北京)等一批和他一样热血、主张对日强硬的年轻官员(多是“清流党”)。这些召见通常在深夜,避开慈禧和李莲英的耳目。

养心殿的烛光下,光绪的眼睛因为缺乏睡眠和情绪激动而布满血丝。他急切地向志锐等人询问对外局势的看法,听取他们慷慨激昂的主战言论。这些言论如同火上浇油,让光绪更加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志锐等人也趁机向光绪进言,痛斥李鸿章等人畏敌如虎、挟洋自重,甚至隐晦地提醒皇帝要警惕“后方”(指慈禧)掣肘。

这些秘密会谈,给了光绪莫大的精神支持,让他感觉自己并非孤军奋战。但他不知道(或许不愿知道),这些“清流”言官,大多只有满腔热血和如簧巧舌,对实际的军事、外交、国力对比缺乏清醒认知,他们的建议,更多是基于道德义愤和政治投机(打击李鸿章等实权派),而非冷静的战略分析。

光绪沉浸在“主战=爱国=维护皇权”的逻辑里,越来越难以容忍李鸿章的“消极怠工”。他觉得李鸿章是在故意抗旨,是在挑战他这个皇帝的权威!

这一天,一份来自朝鲜前线的加急密报,如同烧红的铁块,直接砸在了光绪的御案上!密报详细描述了日军如何悍然进攻驻守朝鲜牙山的清军(叶志超、聂士成部),清军损失惨重,被迫向平壤撤退!日本不宣而战了!

“砰!”光绪皇帝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最后一丝通过外交解决的幻想,被这赤裸裸的侵略行径彻底粉碎!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愤,对着殿内惶恐跪倒的军机大臣们,几乎是咆哮着吼道:“猖狂!无耻倭寇!欺人太甚!!” 他猛地转向秉笔太监,声音因极度愤怒而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拟旨!立刻拟旨!电谕李鸿章及各路统兵大臣:倭人已先开衅,着即迎头痛击!水陆各军,迅赴事机,尽歼敌寇!如有怯战畏缩、贻误军机者,军法从事,决不宽贷!” 这道充满杀伐之气的电谕,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年轻皇帝全部的愤怒、尊严和希望,飞向天津,飞向……那即将成为帝国耻辱和无数将士埋骨之地的战场。然而,就在电谕发出的那一刻,光绪脑海中突然闪过李鸿章此前奏折中那句沉痛的警告:“……海上交锋,恐非胜算……陆军亦未敢信必有把握……” 一股冰冷的、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悄然缠上了他因愤怒而滚烫的心头。这热血沸腾的“尽歼敌寇”令,真的能换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吗?还是……会将这个积弱的帝国,推向更深的深渊?养心殿外,夜色沉沉,仿佛在无声地预示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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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观评价)

光绪在甲午战争前的主战立场,是其亲政后第一次试图主导国家大政方针的重大尝试,充满了复杂的动机和深刻的局限性,对其个人和晚清国运影响深远。

1. 主战动机的多重性:

· 维护主权与尊严的正义性: 面对日本赤裸裸的侵略,光绪主张抵抗,在道义上具有正当性,体现了维护国家领土和宗主权的基本立场,符合民族利益,这一点应予以肯定。

· 摆脱控制的政治诉求: 主战是其试图冲破慈禧束缚、树立个人权威、实践“亲政”的重要途径。他渴望通过领导一场胜利的战争来证明自己,改变傀儡地位。

· 信息不对称与认知局限: 深居宫廷,对前线真实军力(北洋虚实)、国际局势(列强态度)、日本实力与决心缺乏准确、全面的了解。其信息主要来源于被过滤的奏折和同样不了解实情的“清流”言官,导致决策基于理想化和情绪化判断。

· “清流”舆论的裹挟: 主战派言官(如志锐等)的激昂言论,符合光绪的心理需求(寻求支持、证明正确),使其更容易接受主战观点,忽视了不同的、更务实的声音。

2. 主战决策的严重缺陷:

· 有态度无方略: 光绪只有主战的决心和不断催促进兵的严旨,却提不出任何具体的、可行的战略战术。对如何打赢这场近代化战争(后勤、指挥、协调、外交等)毫无概念,只是简单地将压力转嫁给李鸿章和前敌将领。

· 低估对手,高估自己: 深受“天朝上国”观念影响,对日本经过明治维新后的国力、军力尤其是战争决心严重低估;同时对清军(尤其是海军)的真实战斗力、腐败程度和体制弊病缺乏清醒认识,抱有盲目乐观。

· 脱离实际,急于求成: 其严旨催战,给前线将领(如丁汝昌、叶志超等)造成巨大压力,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仓促出兵、战术冒进等错误,加剧了战场失利。

3. 帝后党争的激化与误国:

· 主战(帝党)与主和(后党)之争,本质是权力斗争在外交军事领域的延伸。光绪与慈禧(及李鸿章)的路线分歧,使得清廷无法形成统一意志,内耗严重,战略摇摆不定(时而严令进击,时而寻求调停),严重干扰了战争准备和指挥。

· 光绪试图借助“清流”打击李鸿章,进一步加剧了朝堂分裂,使得本应团结对敌的力量相互掣肘,削弱了国家的整体应对能力。

4. 对光绪及晚清的影响:

· 个人威望的破产: 甲午战争的惨败,彻底粉碎了光绪通过战争树立权威的幻想。他激情澎湃的“尽歼敌寇”令,最终换来的是割地赔款的奇耻大辱,使其个人威望和政治资本损失殆尽,重新坠入被慈禧掌控的深渊。

· 思想转变的催化剂: 战败的强烈刺激,使其深刻认识到单纯主战热情和旧式统治方式的无力,促使他将目光投向更根本的制度变革,成为其日后倾向并支持戊戌变法的直接诱因。

· 加速帝国沉沦: 甲午战败及《马关条约》的签订,将清王朝的腐朽虚弱暴露无遗,引发了空前的民族危机和列强瓜分狂潮,彻底改变了东亚格局,将中国推向了更危险的边缘。光绪的主战决策虽出于部分公心,但其幼稚和失误,客观上加速了这一过程。

结论: 光绪在甲午战争前的“主战”热望,是一个被困于深宫、渴望有所作为却又缺乏实权和经验的年轻皇帝,在民族危机刺激下的一次悲壮而鲁莽的呐喊。这呐喊充满了维护帝国尊严的正义感,也掺杂了挣脱束缚的个人野心,更暴露了其被信息茧房和“清流”空谈所蒙蔽的政治幼稚。当那道杀气腾腾的“尽歼敌寇”电谕从养心殿发出时,它承载的不是必胜的信念,而是一个虚幻的强国梦和一场巨大的政治赌博。最终,黄海的炮声和辽东的溃败,将这个虚幻的梦想击得粉碎,也将光绪本人和整个大清帝国,一同拖入了更深的屈辱与危机之中。这场由主战激情开启的灾难,成为了光绪皇帝人生中最为惨痛的一课,也为他接下来更加激进、也更加短命的变法努力,奏响了血与火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