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乐文小说!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月黑风高,宫墙内的夜色总比外头更浓重几分,像是浸透了墨汁的锦缎,沉沉地压在人心头。各宫落钥的时辰已过,除了巡逻侍卫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远处更夫模糊的梆子响,便只剩下风吹过檐角铃铛的细微呜咽。

司宝司靠西的一处小院,是瑾云平日轮值夜班时暂歇之所。此刻,窗棂内透出一点昏黄黯淡的烛光,在浓稠的黑暗里,如同即将被吞噬的萤火。

房门被无声推开时,瑾云正坐在灯下,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异物志》,神情专注,仿佛全然沉浸在前朝奇珍的记述中。她穿着一身半旧的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仅用一根素银簪子固定,侧影在墙上拉出清瘦而挺拔的轮廓。

推门声并未让她惊慌失措。她只是缓缓放下书卷,抬起眼,看向门口。当先映入眼帘的是顾临风那张儒雅却带着官威的脸,随后,一道更为高大挺拔、压迫感十足的身影迈了进来,玄色蟒袍在昏暗光线下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金线刺绣反射出冰冷的微光。最后进来的,是穿着一身简便青衣,未施粉黛,眼神却清亮如寒星的陆清然。

瑾云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她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万福礼,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宫中女官特有的恭谨与疏离:“奴婢参见镇北王,顾大人。”她的目光掠过陆清然时,微微顿了一下,依旧行礼,“陆……姑娘。”称呼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迟疑,既承认了对方此刻并无封号在身,又未失礼数。

萧烬没说话,径直走到屋内唯一一张像样的太师椅前坐下,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瑾云身上,带着审视与威压。顾临风立于他身侧,神色肃然。陆清然则安静地走到窗边,看似随意地打量着这间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整洁与条理的屋子。

“不知王爷与顾大人深夜莅临,有何吩咐?”瑾云垂着眼睑,语气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顾临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瑾云姑娘,今夜前来,是有几件事,想向你核实一番。”他语气还算客气,但内容却直指核心,“据查,约两月前,经由你手核验入库的一批西域贡品中,有十只特制的赤金嵌宝螺纹瓶,记录在册,但如今库中实存仅九只。还有,上月十五,你曾以核对账目为由,申领过三两人蔘桂养荣丸的药材,但太医院记录,司宝司并无人员病患需要此等滋补之物。这些,你作何解释?”

这些都是顾临风这几日暗中查访到的细微漏洞,虽不致命,却足以作为撬开对方心理防线的切入点。

瑾云抬起头,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疑惑,随即转为恍然,对答如流:“回顾大人,那赤金螺纹瓶,其中一只在核验时,奴婢发现瓶底有一处极其细微的裂璺,恐影响贡品品质,已按规单独登记造册,封存于‘疵品库’内,记录可查。至于那人蔘桂养荣丸……”她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是端贵妃娘娘跟前的夏荷姐姐前些日子身子不适,又怕惊动娘娘,私下托奴婢寻些温和的药材调理。奴婢想着并非大事,便行了方便。此事虽是奴婢擅作主张,但确实未曾动用宫份,是奴婢用自己的份例银子补贴的,若有不妥,奴婢甘愿受罚。”

她解释得合情合理,甚至连“疵品库”和“夏荷”的名字都点了出来,几乎无懈可击。若非早有怀疑,几乎要以为这真是一个做事细致、偶尔心善通融的普通女官。

顾临风与萧烬交换了一个眼神。

萧烬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质,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本王听闻,你与长春宫走动颇近。”

瑾云神色不变,依旧恭顺:“回王爷,奴婢有幸,曾为贵妃娘娘修复过一支心爱的玉簪,蒙娘娘不弃,偶尔召奴婢前去说话,询问些古玩养护的常识。奴婢不敢妄称与娘娘亲近,只是尽本分而已。”

“哦?”萧烬尾音微扬,带着不容置疑的质疑,“仅仅是询问常识?那为何有人见你数次出入长春宫私库?一个司宝司的女官,何时有了协理贵妃私库的职权?”

瑾云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但声音依旧平稳:“王爷明鉴。贵妃娘娘私库中有些前朝古籍,关于金石玉器的记载颇为珍稀,娘娘知奴婢痴迷此道,特许奴婢查阅学习,以精进技艺,更好的为宫内效力。每次出入,皆有记录,并有长春宫掌事宫女陪同,奴婢断不敢逾越。”

滴水不漏。

她将一切可能被质疑的行为,都归结于“职责”、“本分”、“贵妃恩典”以及“个人好学”之上,完美地利用了端贵妃这层保护色。

陆清然一直安静地听着,此刻,她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瑾云脸上,开口说了进屋以来的第一句话,声音清冷,如同玉磬轻击:“瑾云姑娘对香料,似乎也颇有研究。”

瑾云心头猛地一跳,但面上依旧强自镇定:“陆姑娘何出此言?奴婢在司宝司,主要负责金玉宝石一类,于香料一道,只是略知皮毛,不敢称研究。”

“是么?”陆清然向前走了两步,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小的、用特殊油纸包裹的物事,缓缓打开,里面是少许残留的、颜色暗沉的香膏痕迹,“那请瑾云姑娘辨认一下,此物是何香料?产自何处?有何特性?”

这正是从张贲宅中暗格发现的、与那诡异图腾皮料放在一起的异域香膏残留!

瑾云的目光触及那香膏,呼吸几不可闻地窒了一瞬。她垂下眼,仔细看了看,摇头道:“奴婢见识浅薄,不识此香。观其色泽质地,或许……是西域传来的某种秘药吧,宫中并不常见。”

“不识?”陆清然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刀,“可据我所知,去年秋天,有一批来自波斯的贡品,内附十余种稀有香料样本,正是由你瑾云姑娘亲手登记、分类、并撰写特性说明,存入司宝司珍品档案。那份档案记录详尽,其中一种名为‘迷迭魂’的香料,其描述与性状,与我手中这残留香膏,至少有七成相似!瑾云姑娘,你这‘略知皮毛’,未免太过谦逊了!”

瑾云袖中的手瞬间握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陆清然竟然能查到司宝司深处那些不对外公开的珍品档案!那些档案,除非有皇帝或后宫主位特许,否则连顾临风这个大理寺少卿都无权随意调阅!陆清然是如何做到的?是萧烬动用了他镇北王的特权?还是……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抬起脸,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和歉意:“原来陆姑娘说的是‘迷迭魂’。请恕奴婢一时未能想起。此香确实在去年波斯贡品之列,因其气味特殊,效用……奴婢记录时也标注了,有轻微致幻之效,故而入库后便封存,未曾启用。奴婢方才未能立刻认出,是因为此香膏颜色似乎更深,且……似乎掺杂了别物,与奴婢当时记录的纯品略有不同。”

她再次将话圆了回来,承认知道此香,但否认与眼前证物的直接关联,并将细微差异归咎于“掺杂别物”。

陆清然看着她,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了然:“不同?瑾云姑娘果然敏锐。没错,这香膏确实并非纯品‘迷迭魂’,而是混合了另一种产自天竺的‘彼岸花’花粉,两者混合,致幻效果会激增数倍,长期嗅闻,可乱人心智。而巧合的是,去年那批波斯贡品中,恰好也有少量‘彼岸花’花粉,记录显示,同样经由你手。”

空气瞬间凝固。

瑾云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一点点变得苍白。她感觉自己像是落入了一张早已织就的天罗地网,每一个看似完美的解释,都被对方用更精准、更致命的证据无情击碎。

萧烬冰冷的目光锁住她,如同盯着猎物的苍鹰。顾临风的手,无声地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小屋内的烛火,不安地跳跃了一下,将几人紧绷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扭曲、放大,仿佛一场无声厮杀的前奏。

陆清然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敲打在瑾云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上:

“瑾云姑娘,你现在还认为,我们今夜前来,只是为了核实一只瓶、几丸药那么简单吗?”

“那冷宫枯井旁的蝴蝶耳坠,你当真……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