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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龙涎香的气息幽沉浮动,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凝重。皇帝萧陌城负手立于窗前,明黄色的常服在透过窗棂的稀薄天光下,显得有几分刺目。他望着窗外庭院中几株在秋风中萧瑟的梧桐,眉宇间锁着一片化不开的阴云。

秦岳的死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他本就不甚平静的心湖。那位跟随他父皇起兵,在他登基后镇守西北二十载,让胡骑不敢南顾的老将,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死在了京城,死在了他自己的书房里,用的还是“自戕”这般屈辱的方式?

他不信。

至少,不全信。

秦岳的性子,他了解。那是宁折不弯的钢,是能在万军丛中杀个七进七出的狼,岂会因一封语焉不详的认罪书就轻生?更何况,那认罪书的内容,避重就轻,含糊其辞,更像是一份被迫写下的供状,而非真心悔过的绝笔。

然而……

“陛下,”内侍监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刑部王主事、兵部李侍郎、还有枢密院的钱副使在外求见,说是……关于秦将军一案的初步查验,有了结果。”

萧陌城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帝王应有的平静,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依旧寒星点点。“宣。”

三人鱼贯而入,躬身行礼。为首的刑部王主事将一份奏章高举过头顶,内侍接过,呈递至御前。

萧陌城没有立刻翻开,目光扫过下方三人。王主事低眉顺目,却难掩一丝急于定事的迫切;兵部李侍郎眼神闪烁,带着文官特有的审慎与观望;而枢密院的钱副使,作为军方在枢要机构的代表,脸色则颇为难看,嘴唇紧抿,隐有愤满之色。

“说吧,查得如何?”皇帝的声音平澹,听不出喜怒。

王主事上前一步,将书房现场的情形——门窗反锁、佩刀唯一痕迹、认罪书笔迹鉴定等“铁证”一一禀报,结论清晰明确:“……臣等会同军方代表仔细勘验,综合所有证据,初步认定,秦将军确系……自戕身亡。”

最后四个字,他说的有些艰难,却也异常清晰。

养心殿内静得可怕,只能听到殿外风吹落叶的沙沙声。

“自戕……”萧陌城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奏章的边缘,“理由呢?就凭那封不清不楚的认罪书?”

王主事硬着头皮道:“回陛下,秦将军久镇边陲,近年来边境时有摩擦,或许……或许是将军自觉督边不力,有负圣望,加之年事已高,一时心生郁结……”

“郁结?”一旁的枢密院钱副使再也忍不住,出声打断,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王主事!秦帅上月还上奏请求增拨军饷,整饬武备,以期开春后对北胡用兵,一雪前耻!此等雄心壮志,岂是心生郁结之人所能有?!”

王主事脸色一白,正要反驳,兵部李侍郎却开口了,语气圆滑:“钱副使稍安勿躁。秦将军忠心为国,天地可鉴。然……然边将手握重兵,久居外镇,其内心压力,非我等京官所能尽知。或许……或许真有我等不知的难处与苦衷。如今人已逝去,再深究其心迹,徒增伤感。眼下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安抚边镇,以免生出更大的乱子啊。”

这话看似公允,实则是在强调“稳定”的重要性,暗合了王主事尽快结案的心思。

钱副使气得浑身发抖,还想争辩,却见皇帝抬了抬手,阻止了他。

萧陌城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份奏章上。他何尝不知李侍郎话中的深意?秦岳一死,西北军权空悬,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朝中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边境胡虏恐怕也已闻风而动。若此案迟迟不结,朝廷态度模棱两可,必然导致人心惶惶,局势动荡。

他是一国之君,要考虑的,是整个王朝的稳定。有时候,真相……不得不为大局让路。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知道,下面这三人,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们自己,更是朝中一股强大的、希望此事尽快平息的声音。就连军方内部,恐怕也并非铁板一块,未必所有人都希望彻查到底。

他沉默了很久。殿内的香炉层都仿佛凝滞了。

最终,他合上了那份并未细看的奏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澹澹道:“既如此……便依刑部初步所议,以‘自戕’结案吧。着礼部议定谥号,兵部会同枢密院,尽快拟定西北军务暂代人选。此事……到此为止。”

“陛下!”钱副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虎目含泪,“秦帅他冤……”

“够了!”萧陌城厉声打断,龙威乍现,殿内温度骤降,“朕意已决!退下!”

三人浑身一颤,不敢再多言,躬身告退。钱副使是被同僚半扶半拉着出去的,背影充满了悲怆与不甘。

圣旨很快便明发而出。

“镇北大将军秦岳,秉性刚烈,偶遇挫折,心生郁结,以至自戕殒身……朕心甚痛……着即按制发丧,予谥‘刚毅’,以其子秦烈袭爵,西北军务暂由副将代理……”

旨意一出,朝野哗然之余,又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大多数人都接受了这个看似合理,又能迅速稳定局面的结论。

然而,在镇北大将军府,这道圣旨却如同晴天霹雳。

灵堂之上,秦岳的棺椁尚未盖棺。秦老夫人听闻旨意,当场晕厥过去,府中一片悲声。秦岳的独子,年仅弱冠的秦烈,一身缟素,跪在父亲的灵前,双手死死抠着冰冷的地砖,指节泛白,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滔天的悲愤。

“父亲……不可能!绝不可能!”他低吼着,声音嘶哑,“父亲绝不会自尽!陛下……陛下为何不查了?!为何?!”

他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冲,“我要去见陛下!我要告御状!”

“少爷!不可啊!”老管家和几名老家将死死抱住他,老泪纵横,“圣旨已下,此事已成定论!您此刻去,是抗旨不遵,是给秦家招祸啊!”

秦烈挣扎着,望着灵堂上父亲那尚未安息的遗容,望着满府悲戚的亲人,一股锥心之刺骨的冤屈与绝望,几乎将他吞噬。求告无门,沉冤似海。

案件,被迅速定性。卷宗即将归档。一位功勋卓着的老将,似乎就要这样带着“自戕”的污名,被匆匆埋葬。

而也正是在这一天,一封来自将军府,字字泣血、以血书就的诉状,被秘密递到了大理寺少卿顾临风的手中。

与此同时,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将军府的后门。车帘掀开,一身素衣,神色凝重的陆清然,在顾临风沉静的目光示意下,踏入了这座被悲愤与冤屈笼罩的府邸。

风暴,并未因一纸圣旨而平息,反而在暗处,酝酿着更加激烈的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