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尘院晨课不远处,村口那棵老歪脖子树下,三个身形健硕、皮肤黝黑的汉子正蹲在地上,看着槐树下的方向,嘴里叼着草根,神情有些复杂。
正是曦村以前护卫队的骨干。
李铁山、石磊和林大山。
当年魔物袭村,正是他们带着护卫队拼死抵抗,为村民撤离争取了时间,直到烬曦到来。
如今村子有了恩公坐镇,尘院也建了起来,他们这支护卫队自然也就清闲了下来。
“啧,看看沐风那小子,以前跟着我屁股后面学打猎,毛手毛脚的,现在居然都能像模像样地打坐练气了。”
李铁山吐掉嘴里的草根,语气里带着点唏嘘,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羡慕。
他是护卫队原来的队长,一手猎叉舞得虎虎生风,最是勇武。
石磊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地面,他是个闷葫芦,半晌才瓮声瓮气地说:“云苓妹子也是……以前就知道她心善,采药治伤比谁都细心,没想到还有这仙缘。”
他以前没少受伤,都是云苓帮忙处理的。
林大山性格活络些,他肘了肘李铁山,压低声音:“铁山大哥,你说……咱们这几个老家伙,还有机会吗?恩公那天检测,不是说咱仨气血还行,就是年纪大了点,经脉啥的……不太通了么?”
他眼里闪烁着不甘心的光。那天烬曦检测,他们仨也去试了,结果只是被告知气血比常人旺盛,但修行资质普通,年岁已长,难有大成。
李铁山叹了口气,拍了拍林大山的肩膀:“大山,认命吧。恩公能救下村子,还帮咱们弄来盐铁,开设尘院培养后生,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咱们这把年纪,能把以前的本事练好,守护好村子外围,不让野兽打扰恩公和孩子们修炼,就算尽到本分了。”
石磊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林大山还是有些悻悻,他看着槐树下那些年轻甚至年幼的面孔,看着他们身上那微弱的灵光,嘟囔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就是看着心里痒痒。要是咱们年轻时也有这机会……”
李铁山瞪了他一眼:“少做那白日梦!现在这世道,能安安稳稳活着,看着村子越来越好,比啥都强。走吧,巡山去,昨天好像看到西边林子有野猪拱过的痕迹,别让那畜生祸害了刚种下的苗。”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重新扛起了那柄跟随他多年的猎叉。
石磊和林大山也默默起身,拿起了各自的武器。
三个不再年轻的汉子,再次走向他们熟悉的岗位,只是背影里,少了几分曾经的沉重,多了几分守护新希望的坚定。
他们或许无法踏上那玄妙的修行路,但他们依然在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守护着这个给予他们第二次生命的村落,以及村落里正在萌芽的、属于未来的希望。
槐树下,烬曦的声音平和而稳定,引导着学员们感知气息。
然而,他的神识何其敏锐,即便专注于授课,村口老歪脖子树下那三位汉子略带唏嘘与不甘的低语,以及他们离去时那混合着坚定与一丝落寞的背影,依旧清晰地映照在他的心湖之中。
李铁山、石磊、林大山……这些名字,连同他们当初面对魔物时悍不畏死、以凡人之躯挡在村民之前的画面,烬曦从未忘记。
他们是真正的勇士,是曦村的脊梁。如今村子安定,他们却因年岁与资质, 被排除在了这新生的修行道路之外,心中的失落,烬曦岂会不知?
他目光依旧平静地扫过树下努力修炼的沐风、云苓等人,心中却已有了另一番思量。
“修仙炼气,固然是通天大道,但并非唯一途径。这方世界广袤无垠,大道三千,各有殊途。”
他的思绪飘向了那座悬浮于识海之上的万古天宫。
在天宫那些浩瀚如烟海的古老偏殿、残破碑林之中,他似乎在翻阅某些杂记玉简时,隐约见到过只言片语的记载。
那是专注于锤炼肉身、开发气血潜能、乃至以武入道的古老传承!
那些记载中提及的“战巫之体”、“不灭武躯”、“星辰炼窍”等等,无一不是要求修炼者拥有极强的意志力、坚韧不拔的体魄以及旺盛如龙的气血!
其对心性的要求,甚至比许多仙道法门更为严苛。
“李铁山他们,或许灵气亲和不足,经脉固化,难以炼气。但他们常年在山野搏杀,气血之旺盛远超常人,意志更是历经生死考验,坚如磐石。若论及修炼那些要求极致体魄与意志的锻体炼武之术,他们恐怕比沐风这些孩子,更具优势!”
想到这里,烬曦心中豁然开朗。
尘院传授炼气基础,是为村子播下来来的种子。
而若能从天宫之中,寻得适合李铁山等人的锻体炼武之术,则是为了不辜负这些曾经用生命守护村子的现在!
他暗自决定,下次进入天宫,定要仔细探寻一番那些关于炼体武道的古老传承。
或许,那将是专属于李铁山、石磊、林大山他们的另一条路,一条同样能让他们拥有守护力量、甚至走得更远的体修之路!
阳光依旧温暖地洒在烬曦的玄色衣袖上,他的讲道声未曾停歇,但在那平静淡然的外表下,一颗为更多人铺就道途的种子,已悄然生根。
这尘院,将来或许不止有炼气的修士,亦能有锻体的武修!
当日头升高,尘院的晨课也到了尾声。
烬曦缓缓收住讲道之声,青石下的学员们陆续从入定或感悟中醒来。
沐风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显然收获不小。
沐雨周身萦绕的草木清气缓缓内敛,神色恬静。
云苓轻轻舒了口气,感觉自己对自身那股治愈之力的掌控似乎又精进了一分。
众人纷纷起身,恭敬地向青石上的烬曦行礼:
“多谢大先生授课!”
这几日,烬曦已让村长告知众人,无需再以“恩公”相称,统一唤他“大先生”即可,显得更为平和,也符合他授业解惑的身份。
烬曦微微颔首:“今日便到此,回去后好生体悟,循序渐进,不可冒进。”
“是,大先生!”
学员们再次行礼,这才三三两两地散去,脸上大多带着思索与振奋的神色。
这时,老村长在李铁山等几位前护卫队汉子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过来。
村长脸上堆着热情而恳切的笑容:
“大先生,您授课辛苦了!村中已备下些粗茶淡饭,虽比不得仙家珍馐,也是村民们的一片心意,还请您和晏先生、云先生务必赏光,再用些饭食再走吧?”
李铁山几人也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虽已接受自身难以炼气的事实,但对烬曦的感激和尊敬却是发自肺腑,只想再多尽些心意。
烬曦看着老村长和几位汉子眼中真挚的情谊,心中微暖,但他去意已决,只是温和地摇了摇头:
“村长,诸位乡亲的好意,我心领了。然我等确有要事需处理,不便久留。曦村诸事已定,尘院亦有章程,诸位按部就班即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铁山几人,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守护村子,未必只有一途。诸位且安心,他日若有契机,或另有缘法。”
李铁山等人闻言,虽不明具体,但见大先生似乎并未完全断绝他们的念想,心中不由得又生出一丝期盼,连忙躬身称是。
老村长见挽留不住,只好叹息一声,带着众人深深一揖:“既如此,老朽不敢强留。大先生恩德,曦村永世不忘!愿大先生顺心顺意!”
烬曦不再多言,对身旁的晏无争和云疏微微示意。
晏无争怀抱古剑,默然点头。
云疏则依旧赤足悬空,清冷的眸子淡淡扫过送行的人群,对于这些凡人的热情,她似乎还有些不适应,但并未流露出不适应。
三人便在村长及众多村民依依不舍的目光注视下,转身离开了曦村,沿着山道,再次向着忘忧峰上走去。
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融入山林之间。村民们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背影,才缓缓直起身子。
老村长抚着胡须,对身旁的李铁山等人喃喃道:“大先生临走前那话……莫非,咱们这些老骨头,真的还有希望?”
李铁山握紧了拳头,目光坚定:“不管有没有希望,村子,咱们一定守好!等着大先生回来!”
离了曦村,踏入忘忧山脉的深处,周遭的景致便与村落的烟火气截然不同。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如虬龙般缠绕垂落,林间弥漫着草木与湿润泥土的清新气息。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隙,洒下斑驳陆离的光柱,照亮了附着在岩石和树干上、厚厚如绒毯的翠绿苔藓。
不知名的野花在幽暗处静静绽放,散发着淡雅的芬芳。
远处有山涧潺潺,其声清脆,如同环佩相击,更添几分幽静。
三人步履从容,并未沿特定路径行走。
沐风沐雨若在此,定会惊叹于他们行进的方式。
足不沾地,身形在林间轻盈飘掠,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巧妙地避开横生的枝桠与盘结的根茎。
越往深处,地势愈发陡峭,寻常飞鸟亦难逾越。
最终,一座巨大的孤峰如同擎天巨柱般耸立在眼前,正是忘忧峰。
此峰通体覆盖着苍翠植被,壁立千仞,光滑如镜,根本没有凡人可以攀登的路径,仿佛被无形之力一剑削成。
来到峰底,烬曦停下脚步,抬头望了一眼那直插云端的峰顶。
他周身气息微动,一股精纯的灵力自然而然地托举其身,玄色衣袂无风自动。
“走吧。”
他话音落下,身形已如轻烟般袅袅升起,沿着那陡峭的崖壁,以一种玄妙的轨迹,扶摇直上。
晏无争几乎同时而动,怀抱古剑,身化一道凌厉却无声的剑光,紧贴崖壁,与烬曦并肩而行,速度更快上三分,带着一股斩破虚空的决绝。
云疏赤足轻点虚空,脚下仿佛有无形的阶梯承载。
她月白战裙飘拂,姿态最为优雅从容,如同月宫仙子谪凡,不染尘埃,轻飘飘地跟在两人身后,那双琉璃眸好奇地打量着飞速掠过的崖壁与脚下逐渐缩小的山林。
三人各展手段,灵气内蕴,并未引起太大的动静,唯有衣袂破风的细微声响。
随着高度攀升,周围开始出现缭绕的云雾,湿气氤氲,视野时而开阔,时而朦胧。
透过云隙,可见下方山河如画,曦村已渺小如棋盘格点。
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已然登临峰顶。
忘忧峰顶是一片极为开阔平坦之地,仿佛被莫大罡风削平。
地面上覆盖着细密柔软的绿草与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如同天然的绒毯。
而在峰顶最中央,一泓清澈见底的湖水静静卧于其中。
湖水澄澈如无瑕碧玉,倒映着蔚蓝的天空与偶尔飘过的流云,湖面波澜不惊,仿佛万古如此,静谧而神秘。
湖畔生长着几株形态古拙、枝叶虬结的老树,更添几分幽深意境。
此地灵气,远比山下浓郁精纯,呼吸之间,令人心旷神怡。
烬曦、晏无争与云疏的身影悄然落在湖畔草地之上,仿佛三滴融入静谧画卷的水墨。他们的到来,并未打破此地的宁静,反而与之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三人静立湖畔片刻,并未多言,仿佛与这方天地有着无言的默契。
随即,烬曦率先迈步,向着那平静如镜的湖面走去。
就在他足尖即将触及水面的刹那,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原本凝滞的湖水,仿佛拥有生命般,自发的、无声无息地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宽阔的、向下延伸的通道!
通道两侧是透明的水墙,可以看到游鱼水草凝固在其中,光线透过湖水,在通道内投下摇曳恍惚的波光。
晏无争与云疏紧随其后,踏入这湖水分开的通道之中。
他们沿着这条水下通道缓缓向下而行,周遭是绝对的静谧,只有脚下传来的、踩在湿润湖底岩石上的细微声响。
随着深入,来自上方湖面的自然天光逐渐黯淡、扭曲。
而当他们走到通道尽头,即将真正踏入湖底那片神秘空间时,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向上望去。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湖水与天空,而是一片浩瀚无垠、深邃璀璨的星空!
就仿佛他们并非在湖底,而是置身于宇宙虚空之中!
头顶那层将他们与湖水隔开的无形界限,此刻变成了一面巨大无比的“镜子”,倒映着宇宙星海的景象。
繁星如恒河沙数,星河蜿蜒流淌,星云如梦似幻,散发出冰冷而瑰丽的光芒,充满了亘古、苍凉与神秘的气息。
而在这片无垠的星海之中,有一颗星辰格外引人注目。
它并非最大,但它散发出的光芒却稳定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与生机,如同在黑暗幕布上坚定燃烧的一盏孤灯。
它的光芒,与周遭那些或明或暗、或恒定或闪烁的星辰截然不同,仿佛被注入了独特的“生命”。
这颗星辰,正是之前在岗城,因烬曦救助凡人、遵循本心之举而点亮的那一颗!
此刻,站在这湖底仰望,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颗星辰与烬曦之间存在的微弱联系。
他体内那轮黑阳周围的星璇,似乎也因这颗星辰的存在,运转得更加顺畅、灵动了一分。
云疏仰望着那片星空与那颗独特的星辰,琉璃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迷惘,又有一丝本能的了然。
这片星空,给她一种既陌生又隐隐熟悉的矛盾感。
晏无争抱剑而立,冷峻的目光扫过星空。
湖水在头顶如同星空倒悬,三人立于这奇异的湖底空间,仿佛漫步于宇宙的尽头。
那颗因善念而点亮的星辰,静静地闪烁着,如同一个路标,指引着更深层次的奥秘,也见证着他们在这乱世中的每一步足迹。
在湖底那片星空倒悬的奇异空间内前行不远,一座宫殿的轮廓便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座风格古朴、通体由某种温润白玉与不明黑色金属构筑的小型宫殿。
它静静地坐落在这片星空之下,规模不大,却散发着一种历经万古而不朽的庄严与神秘气息,仿佛是整个庞大天宫体系的一个缩影,或者说一个入口。
宫殿正门上方,悬挂着一方非金非木的匾额,上面以古老的云篆刻着两个大字:入宫。
笔走龙蛇,道韵天成。
烬曦三人行至宫门前,那两扇沉重的、雕刻着日月星辰与太古神兽图案的大门,并未见任何人推动,便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仿佛早已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门后并非直接就是宫殿内部,而是一条不长不短的甬道。
甬道两侧的墙壁光滑如镜,同样倒映着外界的星空景象,让人仿佛行走在星河桥梁之上。
当他们穿过这条甬道,踏入其尽头的光幕时。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空间感被瞬间放大、拉伸!
一步之差,已是两个世界。
他们已然离开了那湖底的小型宫殿,真正置身于那片悬浮于九天云海之上的万古天宫主体之中!
神金为基,铺就广阔无垠的广场。
仙玉作阶,延伸向远方无数巍峨殿宇。
雕梁画栋,流淌着不朽道韵。
廊桥回旋,连接着琼楼玉宇。
大道金莲在虚空中缓缓旋转,地涌的神泉泊泊流淌,氤氲着浓郁到化不开的仙灵之气。
缥缈的云雾在脚下翻涌,远处更有仙鹤祥瑞之影穿梭于霞光之间。
这片完整的天宫虽然依旧带着岁月的沉淀感,却更显磅礴、神圣与生机勃勃。
强烈的对比让人心生震撼。就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空间屏障,从门厅步入了恢弘的主殿。
星燎的声音在烬曦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回到老巢的慵懒:“总算回来了。还是家里待着舒服。”
烬曦站在白玉铺就的广场边缘,俯瞰下方云海翻腾,感受着体内黑阳与星璇因这天宫环境而变得更加活跃。
这里,才是他真正探索自身之道、应对危机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