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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的喧嚣扑面而来。

不同于县城的尘土飞扬,这里的街道宽阔,自行车流如织,偶尔有绿色的吉普车鸣着喇叭驶过。

两旁是整齐的苏式楼房,墙上还残留着斑驳的口号印记。行人穿着蓝、灰、绿为主色调的衣服,步履匆匆,脸上带着城里人特有的、略显疏离的表情。

李桂兰紧紧挨着陆建国,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衣角。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无所适从,那高耸的楼房、嘈杂的喇叭声、甚至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煤烟味,都与她生活了半辈子的青山村截然不同。她感觉自己像一尾误入大河的溪鱼,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陆建国挺直着脊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些,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如此遥远而陌生的地方。

陆远敏锐地察觉到父母的不安。他一手提着那个装着山货的包袱,另一只手虚扶着父亲的后背,低声道:“爹,娘,跟紧我。”

他按照之前打听好的路线,领着父母穿过几条街道。越往城西走,环境越发安静,行道树也变得高大茂密起来。最终,他们在一处有着高高围墙、门口设有岗哨的大院前停住了脚步。

灰扑扑的围墙向两侧延伸,望不到头。两扇厚重的铁门紧闭,只旁边开着一扇供人通行的小侧门。门口站着的哨兵穿着整齐的军装,持枪挺立,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挂在墙边,上面写着“省府家属大院”,字体端正而威严。

仅仅是站在门外,就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李桂兰的脚步迟疑了,她看着那哨兵肩上的枪,声音发紧:“小远,是……是这儿吗?”

“是这里,娘,别怕。”陆远安抚地拍拍母亲的手背,又看了父亲一眼。陆建国深吸一口气,朝他点了点头。

一家三口整理了一下衣着,尽管他们的“新衣服”在这里依然显得土气,但他们尽力保持着体面。陆远走在最前面,朝着岗哨走去。

“同志,您好。”陆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从容不迫。

哨兵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落在他们身上,带着公事公办的审视:“请问找谁?有预约吗?”他的普通话很标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腔调。

“我们找陆翰渊副主任。”陆远回答道,“麻烦您通报一下,就说……他的儿子陆建国从老家来看他。”

“儿子?”哨兵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和怀疑。他再次仔细地打量起三人,目光在他们洗得发白的解放鞋、虽然崭新但质地粗糙的衣服,以及陆建国那略显佝偻的身形和不太利索的腿脚上停留了片刻。眼前这三个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和住在里面的陆副主任扯不上关系。

“有介绍信吗?”哨兵的语气冷淡了几分。

“有的。”陆远从内衣口袋掏出青山村大队开的介绍信。薄薄的一张纸,盖着大队的红章,写着“兹证明陆建国、李桂兰、陆远系我大队社员,前往省城探亲,望予接洽”等字样。

哨兵接过介绍信,只扫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这种最基层的介绍信,在他看来,几乎没有任何效力。

“你们在这等着。”他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拿着介绍信,转身走进岗亭,拨通了内部电话。

陆远三人只能站在门外等待。秋日的阳光失去了温度,风吹过,带着凉意。进出大院的人不多,偶尔有穿着中山装或军装的人骑着自行车出来,或者有吉普车驶入,哨兵都会立刻敬礼放行。那些人的目光偶尔掠过站在门外的他们,带着好奇、打量,或者是一种不易察觉的轻蔑。

李桂兰被这些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往陆建国身后缩了缩。陆建国抿紧嘴唇,手悄悄握成了拳。

过了一会儿,哨兵从岗亭里出来,将介绍信递还给陆远,语气更加冷淡:“陆副主任家的工作人员回复了,说不认识你们,请你们离开。”

不认识……

这三个字像三根冰锥,狠狠扎进陆建国的心口。他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李桂兰赶紧扶住他,眼圈立刻就红了。

陆远的心也沉了下去,但他早有预料。他稳住心神,上前一步,语气依旧保持着客气:“同志,麻烦您再通报一次,就说我们是从青山村来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关乎陆副主任的血脉亲人,请他务必见一面。”

哨兵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攀亲戚的、上访的,哪个不是说有重要事?赶紧走,别在这里妨碍秩序!”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驱赶意味。

“我们不是来攀亲戚的!”陆远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压抑的怒气,“陆建国就是陆翰渊的亲生儿子!三十多年前在医院被人调换了!我们这里有证据!”

他的声音引来了不远处几个行人的侧目。

哨兵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变得严厉:“我警告你们,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再不走,我就按扰乱治安处理了!”他手按在了腰间的武装带上,威胁意味十足。

“你……”陆远气得胸口起伏,但他知道,跟哨兵冲突没有任何意义。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无声地滑到大院门口。哨兵立刻立正敬礼。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戴着眼镜,梳着整齐的分头,正是陆志华。他显然认出了站在门外的陆远一家,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和厌恶,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带着虚假温和的表情。

“怎么回事?”他问哨兵,目光却扫过陆远三人,如同在看什么不洁的东西。

“陆处长,”哨兵恭敬地回答,“这几个人非要见陆副主任,说是……说是他的儿子,在这里纠缠不休。”

陆志华推了推眼镜,看向陆建国,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惋惜和居高临下的劝诫:“你们谁呀,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我爸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有什么差错你们担得起吗。你们这样找来,影响多不好?听我一句劝,赶紧回去吧,乡下日子是苦点,但也要脚踏实地,别总想着走歪门邪道。”

他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为陆建国着想,但字里行间却充满了侮辱和否定,将他们定位成想要“攀附”、“走歪门邪道”的乡下人。

陆建国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他看着陆志华那张道貌岸然的脸,看着他那身笔挺的毛料中山装,看着那辆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轿车,再想起自己这半生遭受的苦难,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李桂兰死死抓着丈夫的胳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

陆远将父母护在身后,直面陆志华,他的眼神冰冷如刀,嘴角却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陆处长,好大的官威啊。我们是不是走歪门邪道,你心里最清楚。偷来的东西,用着就那么心安理得吗?”

陆志华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他不再看陆远,对哨兵吩咐道:“维持好秩序,别让不相干的人影响大院安宁。”说完,便升上了车窗。

伏尔加轿车发出一声低吼,驶入了大院深处,那两扇铁门再次缓缓闭合,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哨兵的态度更加恶劣:“听见没有?赶紧走!”

陆远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进不去了。他不再多言,转身扶住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父亲,又揽住默默垂泪的母亲。

“爹,娘,我们走。”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一家三口,在哨兵冷漠的注视和偶尔路过行人好奇的目光中,相互搀扶着,离开了那扇象征着权力和拒绝的铁门。

他们来时怀着一丝微弱的希望,离开时,却带着满身的屈辱和更加坚定的决心。

那扇门隔绝的,不仅仅是空间,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和一段被强行扭曲的血脉亲情。

陆远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森严的大院。

今日你闭门不见,来日我必让你,求我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