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谷底蛰伏
痛。
无休无止、深入骨髓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厉狩的意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伤口，尤其是左肩和腿部，传来阵阵钻心的抽痛。经脉更是如同被烈焰灼烧过，干涸而脆弱，稍微尝试运转幽炎真元，便带来几乎令人昏厥的反噬。
厉狩躺在冰冷的苔藓上，牙关紧咬，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用强大的意志力对抗着足以让常人崩溃的痛苦。
他还不能死。大仇未报，林家未灭，黑煞教的阴谋还未公之于众…他绝不能倒在这里！
他缓缓睁开眼睛，适应着洞穴内昏暗的光线。那个叫小夭的少女依旧抱着膝盖坐在洞口，瘦弱的背影在透入的微光下显得单薄而脆弱。她似乎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听到身后的响动，小夭猛地回过头，看到厉狩醒来，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松了口气的神情，但依旧带着怯懦和警惕。
“你…你还好吗？”她小声问道，声音在寂静的洞穴里显得格外清晰。
厉狩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冰冷而锐利的眼睛审视着她。他的目光如同刀子，似乎要将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女从里到外剖开看个清楚。
一个凡人，在北荒原最危险的裂谷底部生存？还能恰好救下坠落的自己？这巧合太过匪夷所思。他更愿意相信这是某个陷阱的开始。
小夭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我…我去给你换点水…”说着，她拿起那个破旧的瓦罐，小心翼翼地走出洞穴，身影消失在藤蔓之后。
厉狩默默看着她离开，尝试动了一下右手。剧痛传来，但手指似乎能稍微活动了。他艰难地抬起右手，摸了摸胸口和腰间。伤势极重，但似乎都被简单处理过，用粗糙的布条包扎着，上面敷着捣碎的草药，传来淡淡的苦涩味。
止血、镇痛…都是最基础的草药，但确实有效。
他又看向角落那枚“狱”字令牌和几块灵铢。东西还在。
他尝试集中微弱的神识，内视自身。情况比想象的更糟。五脏六腑均有不同程度的震裂，多处骨骼断裂，最麻烦的是经脉，因为燃血遁的反噬，许多细微经脉已经扭曲堵塞，主经脉也布满了裂痕，如同即将破碎的瓷器。幽炎真元几乎枯竭，只剩发丝般细小的一缕在艰难流转。
没有数月甚至更久的精心调养和大量珍贵丹药，根本不可能恢复。而在这荒僻危险的裂谷底，这几乎是奢望。
绝望的情绪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但很快，这股绝望便被更深的狠戾所取代。
不能恢复？那就强行恢复！《九幽噬炎诀》本就走的是掠夺吞噬的霸道之路，何须循规蹈矩！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滋生。
他艰难地挪动右手，将角落那几块高品质的灵铢抓在手中。这些灵铢蕴含的灵气精纯而庞大，远非下品灵铢可比。
直接吞噬灵铢！借助其中庞大的灵气，强行冲击、修复经脉！
风险极大！如此精纯庞大的灵气直接涌入破损的经脉，极可能造成更严重的损伤，甚至彻底崩毁！但这也是最快、最直接的方法！
赌了！
厉狩眼中闪过一抹狠色，不再犹豫，握紧灵铢，《九幽噬炎诀》那丝微弱的真元如同引导，开始强行抽取灵铢中的灵气！
轰！
如同堤坝决口，精纯而狂暴的灵气瞬间涌入他脆弱的经脉！
“呃啊——！”厉狩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经脉如同被无数钢针穿刺、撕裂，剧痛远超之前！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甚至溢出血丝，凭借顽强的意志，疯狂引导着这股狂暴的灵气，按照《九幽噬炎诀》的路线运转，同时强行冲撞、疏通那些堵塞扭曲的细微经脉！
这是一个无比凶险和痛苦的过程，如同用烧红的烙铁在体内脉络上强行熨烫、打通！
他的皮肤表面渗出细密的血珠，整个人如同一个血人，看起来凄惨无比。
就在这时，小夭端着水回来了。看到厉狩这副模样，吓得瓦罐差点掉在地上，失声惊呼：“你…你怎么了？！”
她下意识地想上前。
“别过来！”厉狩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布满血丝，眼神狰狞如同野兽，低吼道，“滚开！”
小夭被他的样子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靠在岩壁上，身体微微发抖，不敢再靠近，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不知所措。
厉狩不再理会她，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抗痛苦和引导灵气上。他不能分心，否则立刻就是爆体而亡的下场。
时间一点点过去。洞穴内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偶尔因为极致痛苦而发出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小夭远远地看着，从一开始的恐惧，渐渐变成一种复杂的情绪。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少年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那种眼神中的疯狂和狠戾，让她感到害怕，但又隐隐有一丝…同病相怜？
她和他，似乎都是被命运逼到绝境的可怜人。
不知过了多久，当日光再次从洞口藤蔓缝隙中透入时，厉狩周身狂暴的灵气波动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他缓缓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成功了！
虽然过程凶险万分，痛不欲生，但他终究是撑了过来！借助那几块高品质灵铢的庞大灵气，他强行疏通了不少细微经脉，主经脉的裂痕也在灵气的滋养下愈合了一些。虽然距离痊愈还差得远，但至少恢复了一丝行动能力，幽炎真元也壮大到了小指粗细。
他尝试着动了动左臂，依旧剧痛，但似乎骨头对接得更好了些。右腿的伤口也开始结痂。
他挣扎着，用右臂支撑，缓缓坐了起来。
这个动作牵动了全身伤口，让他冷汗直冒，但他硬是忍住了。
一直不敢靠近的小夭见状，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清水走了过来，放在他身边，然后又迅速退开。
厉狩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端起碗将水一饮而尽。清冽的水流滋润了干涸冒火的喉咙，让他舒服了不少。
“谢谢。”他再次沙哑地开口，声音依旧冰冷，但少了几分之前的杀气。
小夭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你…你没事就好。”
厉狩沉默片刻，问道：“你和你爷爷，一直住在这谷底？”
小夭点点头，眼神黯淡下去：“嗯…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是了。爷爷说，外面很危险，不能出去。”
“为什么住在这里？靠什么生活？”
“爷爷以前是采药人，受了伤，就被…就被家族扔在这里等死。”小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和悲伤，“后来爷爷活了下来，就带着我在这里住了下来。谷底有一些特殊的草药，还有一些地下暗河，里面有盲鱼…勉强能活下来。”
被家族抛弃？厉狩心中微微一动，这经历倒是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你爷爷得的什么病？需要蛇涎草？”厉狩想起她之前的话。
小夭眼圈微微一红：“爷爷旧伤复发，又中了谷底一种寒毒，需要蛇涎草做主药才能缓解…可是蛇涎草长在很危险的峭壁上，我…”她低下头，声音哽咽。
厉狩看了看自己依旧重伤的身体，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无助的少女，沉默了一下，道：“等我伤势再好一些，可以帮你采。”
小夭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怯生生道：“可是…那里真的很危险…有很多毒蛇…”
“无妨。”厉狩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自信。恢复了一丝力量，让他重新找回了些许掌控感。对付不了黑煞特使，对付几条毒蛇还不成问题。而且，他也需要活动筋骨，尽快适应恢复的身体。
接下来的几天，厉狩一边继续用那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吞噬灵铢灵气疗伤，一边尝试着活动身体。
他恢复的速度快得惊人。《九幽噬炎诀》的霸道和吞噬特性，在这种极端环境下展现得淋漓尽致。加上他原本的肉身经过多次淬炼和琉璃药渣的改造，底子远比常人雄厚。
五天后，他已经能够勉强站立行走，虽然左臂依旧无法用力，但右臂和双腿已经恢复了不少气力。幽炎真元也恢复到了炼体境三重左右的水准。
这天，他让小夭带路，前去采摘那株蛇涎草。
小夭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带着厉狩走出洞穴，向着裂谷更深处走去。
黑风裂谷底部比想象中要广阔得多，光线昏暗，怪石嶙峋，到处是崩塌的巨石和深不见底的缝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阴冷潮湿的气息，偶尔能听到地下暗河流淌的哗哗声和一些窸窣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动静。
小夭对这里似乎很熟悉，灵活地在乱石间穿梭，避开那些看似安全实则暗藏杀机的松软地面。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她在一处陡峭的崖壁前停下，指着上方几十丈处的一小片阴影区域，小声道：“就在那里…那丛发着微光的苔藓旁边…但是那里有很多‘黑线蛇’，很毒…”
厉狩抬头望去，果然看到那片区域的岩缝中，隐约有数条细长的、如同黑色细绳般的毒蛇在游动，守护着一株叶片狭长、散发着淡淡腥气的墨绿色小草。
“在这里等着。”厉狩吩咐了一句，然后深吸一口气，《狼突》身法即便只能发挥出两三成，也足以应对这种峭壁。
他如同灵猿般攀援而上，动作迅捷而无声。
那些黑线蛇察觉到入侵者，立刻昂起头，发出嘶嘶的威胁声，如同黑色的闪电般弹射而来，毒牙闪烁着寒光。
厉狩眼神冰冷，右手并指如剑，微弱的幽炎在指尖跳跃。
嗤！嗤！嗤！
精准的点杀！每一指都点在蛇头的七寸之处，微弱的幽炎瞬间湮灭其生机！几条黑线蛇甚至连惨叫都发不出，便僵硬地跌落下去。
轻松解决掉守卫，厉狩采下那株蛇涎草，轻盈地落回地面。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看得小夭目瞪口呆，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崇拜。
“走吧。”厉狩将蛇涎草递给她。
小夭接过草药，激动得眼圈发红，连连鞠躬：“谢谢！谢谢你！”
回到洞穴，小夭立刻忙着去给爷爷煎药。厉狩则坐在洞口，默默运转功法和恢复。
经过这番活动，他感觉身体又好了不少。但灵铢已经耗尽，后续恢复速度必然会慢下来。
他需要更多的能量来源。丹药、灵草、或者…妖兽。
他的目光投向了幽深的谷底，那里似乎隐藏着不少“食物”。
傍晚时分，小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药味的鱼汤走了过来，小脸上带着一丝轻松和感激：“爷爷喝了药，睡得好多了…谢谢你。这是用暗河的盲鱼熬的汤，你…你喝点吧？”
厉狩看着那碗清澈见底、几乎没什么油腥的鱼汤，又看了看小夭那清瘦的面庞和洗得发白的衣服，沉默了一下，接了过来。
鱼汤味道很淡，只有一点咸味和鱼的鲜味，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已是难得的热食。
“你们平时就吃这个？”厉狩忽然问道。
小夭点点头，又摇摇头：“有时候能抓到鱼，有时候只能挖一些地下蕨类的根茎…谷底能吃的东西不多。”
厉狩不再说话，默默将鱼汤喝完。
第二天，伤势稍好的厉狩开始主动探索裂谷底部。他并没有远离洞穴，而是在附近区域狩猎。
谷底的生物大多奇形怪状，适应了黑暗环境。有脸盆大小、甲壳坚硬的盲蛛；有能喷射腐蚀粘液的洞穴蝾螈；甚至还有几条潜伏在暗河边的、相当于炼体境二三重实力的铁鳞鳄。
这些妖兽成了厉狩最好的补品。
他利用地形和隐匿能力，一次次发起偷袭。黑色碎片虽然丢失，但他徒手施展《裂爪》和《吞元手》，配合幽炎真元，对付这些低阶妖兽绰绰有余。
吞噬这些妖兽的生命精华和气血，虽然能量驳杂，远不如人类修士精纯，但胜在量大管饱，对他肉身的恢复和真元的补充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他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断裂的骨骼迅速愈合，经脉进一步疏通，幽炎真元也越来越壮大。
小夭从一开始的害怕，到后来的渐渐习惯。她有时会远远地看着厉狩与那些可怕的妖兽搏斗，看着他以那种诡异的方式将妖兽吸成干尸，眼神中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厉狩偶尔会将一些妖兽最鲜嫩、无毒的部位扔给她。小夭开始不敢要，后来渐渐接受，这些肉食让她的气色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不再那么苍白。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古怪而脆弱的共存关系。很少交流，但有一种无言的默契。
厉狩负责狩猎和提供食物，小夭则负责采集一些她认识的草药，帮忙处理厉狩带回来的猎物，并用那些妖兽的皮毛鞣制后，为厉狩缝制了一件简陋的皮袄，替换了他那件早已破碎的黑袍。
时间就在这种蛰伏和恢复中悄然流逝。
厉狩的修为逐渐恢复到了炼体境四重巅峰，肉身强度甚至更胜从前。他对幽炎真元的掌控也更加精妙，那缕幽暗火苗变得凝实了不少。
但他心中的焦躁却与日俱增。
他渴望更强大的力量，渴望离开这个裂谷，渴望复仇！
这一日，他在狩猎一条相当于炼体境四重的独角毒蟒时，将其逼入了一处狭窄的石缝。激斗中，石缝崩塌，露出了后面一个隐蔽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洞口内，吹出阴冷而古老的气息，其中夹杂着一丝令厉狩体内幽炎真元和“狱”字令牌都微微悸动的熟悉波动。
厉狩心中一动，解决了毒蟒后，小心地拨开碎石，望向那漆黑的洞口。
这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他回头看了一眼洞穴的方向，小夭正在远处采集苔藓。
略作沉吟，厉狩点燃一根自制的火把，弯腰钻入了洞口。
或许，离开这裂谷的契机，就在这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