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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都市言情 > 父亲的老烟斗 > 第20章 夏日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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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断时

杨爱国坐在院角的老槐树下,烟盒里最后一支烟被他捏得发皱。午后的日头正毒,蝉鸣声裹着热浪往人耳朵里钻,他望着墙根下那丛打蔫的月季,忽然想起二嫂张芝芬还在的时候,总爱蹲在这儿给花浇水,说“花跟人一样,得好好哄着”。

烟点燃的瞬间,呛人的烟气勾得记忆翻涌。他总也忘不掉二哥杨赵国发牛脾气的那天,那是二嫂过门第五年,初夏的雨刚停,院里还留着泥腥味。他放学回家时,正撞见二哥攥着二嫂的胳膊,平日里闷得像块石头的人,脸涨得通红,吼声震得窗棂都颤:“你再说一遍?”

二嫂的头发乱了,眼泪混着脸上的泥点往下掉,却梗着脖子不肯服软:“我说你没本事!人家大哥在城里当干部,三哥开小卖部能挣钱,就你守着几亩地,连孩子的新衣裳都买不起!”

这话像根刺扎进了二哥心里。杨赵国这辈子最忌讳别人说他没本事,他攥着拳头,指节泛白,平日里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人,那天却红着眼眶说了句狠的:“我没本事?你当初不是自愿嫁过来的?”

争吵像滚雪球似的越闹越大,街坊四邻都围在院门口看。杨爱国想上前拉架,却被三哥杨护国拽住了胳膊,三哥摇摇头,嘴型动了动:“别掺和,让他们自己说开。”可谁也没料到,二哥会突然抬手,一巴掌落在二嫂脸上。

清脆的响声让所有人都静了。二嫂捂着脸,愣了几秒,突然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声音里满是绝望:“杨赵国!你敢打我!你今天就把我打死,打死了好再娶个年轻的,我跟你过不到头!”

那天的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二哥站在雨里,浑身湿透,却没再动一下。二嫂哭到嗓子哑了,最后是大娘把她扶进屋里的。后来杨爱国才知道,二嫂那天说的气话,是因为她去赶集时,看见邻村的女人穿了件碎花连衣裙,回来跟二哥提了句“也想给娃买件新衣裳”,没成想二哥却说“钱得留着给娃交学费”,两人才吵了起来。

打那以后,二嫂话更少了。她本就不是个爱出头的人,没大嫂的城里背景,说话没三嫂利索,待人也没四嫂那般热络,刚过门时生了大胖小子,还能凭着这点喜事在老杨家抬起点头,可日子久了,看着别家过得红火,她心里的落差就像潮水似的往上涌。

杨爱国总爱往二嫂家跑,一来是二嫂会给他留块烤红薯,二来是二嫂愿意听他说话。他上学时写了作文,第一个念给二嫂听;他跟同学闹了矛盾,也总找二嫂评理。二嫂每次都笑着摸他的头,说:“爱国是个实诚孩子,说话不绕弯,将来肯定有出息。”

有次杨爱国问她:“二嫂,你跟二哥总吵架,是不是不开心?”二嫂正纳着鞋底,针在手里顿了顿,叹了口气:“不是不开心,是日子太闷了。你二哥人不坏,就是嘴笨,有话不会说。”她说这话时,眼神望着院外的麦田,远处的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绷得紧紧的弦。

后来杨爱国去县城读高中,回家的次数少了。每次回去,都觉得二嫂又瘦了些,脸色也越来越差。二嫂总说“没事,就是有点累”,可杨爱国分明看见她吃饭时,总捂着肚子,吃几口就放下筷子。

直到那年春天,二嫂突然疼得直不起腰,被送到县医院检查,结果出来时,二哥拿着化验单的手都在抖——肠癌晚期。

那天杨爱国正在学校上课,接到三哥的电话,他攥着电话筒,耳朵里嗡嗡作响,脑子里全是二嫂笑着给她烤红薯的模样。他请假往医院赶,病房里挤满了人,大哥杨战国从城里赶回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三哥杨护国正跟医生说着什么,眉头皱得紧紧的;四哥杨卫国蹲在走廊里,手里夹着烟,却没点燃。

二嫂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张纸,看见杨爱国进来,勉强笑了笑:“爱国来了,快坐。”杨爱国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瘦得只剩骨头,冰凉冰凉的。

“二嫂,你别怕,我们都给你凑了钱,医生说能治。”杨爱国的声音发颤,他不敢看二嫂的眼睛,怕看见里面的绝望。

二嫂却摇了摇头,轻声说:“爱国,我知道我的身子,别浪费钱了。娃还小,钱留着给娃读书。”她顿了顿,又说:“你二哥这辈子不容易,我走了以后,你多劝劝他,别总闷在心里。”

那段日子,二哥像变了个人。他不再闷着不说话,每天守在病房里,给二嫂擦脸、喂饭,夜里就趴在床边睡。有次杨爱国撞见二哥偷偷抹眼泪,看见他进来,赶紧把脸转过去,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嘴硬道:“眼里进沙子了。”

可癌细胞还是没日没夜地啃噬着二嫂的身子。她越来越瘦,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去世那天,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蝉鸣声吵得人烦躁,杨爱国守在病房外,听见二哥的哭声,像头受伤的野兽,撕心裂肺。

二嫂走后,二哥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三天没出来。后来他终于开门时,眼睛肿得像核桃,头发也白了大半。他没再跟人吵过架,也没再发过脾气,只是变得更沉默了,常常坐在院角的月季花丛旁,望着远方发呆,手里攥着二嫂生前纳的鞋底,上面的针脚密密麻麻,还没来得及纳完。

烟蒂在地上摁灭时,杨爱国忽然听见院外传来蝉鸣,跟二嫂走的那天一样响亮。他站起身,走到月季花丛旁,蹲下来,像二嫂当年那样,轻轻拂去花叶上的灰尘。风里好像还飘着二嫂的声音,温柔又清晰:“爱国是个实诚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

他望着远处的麦田,眼眶忽然湿了。原来有些告别,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而是藏在蝉鸣里,藏在月季花丛中,藏在那些没说完的话里,在某个酷热的夏天,悄悄断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