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前线禀报有左营大将率众请降并有重要军情,周天琪目光微凝,略一思索便下令:
“带他过来。”
很快,金声桓被带到周天琪马前。
看见周天琪,他毫不犹豫地跪伏在地,迅速供出了左良玉的真实计划:
“将军明鉴!左良玉狼子野心,令我等在东面佯动吸引贵军,他本人定然是要带着其子左梦庚以及亲信,从西面突围!”
他详细解释道:
“西面地势相对开阔,虽也有贵军封锁,但连接着通往郧阳、勋西的山区官道,一旦被他钻入山中,便如鱼入大海,难以搜寻。
而且贺人龙、猛如虎等部的大营也在西面更远处,左良玉或许还存着把他们也拖下水,把局势搅得更浑,方便他金蝉脱壳的妄想!”
周天琪与身旁的谷一虎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点了下头。
谷一虎低声道:
“老周,我感觉他说的这消息应该是真的,咱们可不能放跑了左良玉那老狗!”
周天琪点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地的金声桓,声音冷冽道:
“金声桓,你命令你带来的这些人,立刻放下武器,到指定区域集结待命。
只要你所言不虚,我保你性命无虞。
但你需明白,战后左营所有人都需经严格甄别!
凡参与晚间袭击我流民安置点者,凡左良玉、左梦庚直属家丁队者,手上沾有我宣府军民鲜血者,一经查出,立斩不赦!”
他话语中的杀意让金声桓心中一紧。
好在,周天琪顿了顿,继续道:
“至于你,以及其他未参与暴行、诚心投降的官兵,战后我会将你们一并移交杨阁部处置。”
金声桓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战后能把他们交给杨嗣昌处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连忙叩首:
“谢将军不杀之恩!末将所言,句句属实!”
“很好。”
周天琪不再看他,立刻转头对传令兵下达了一系列命令:
“传令西面各部,加强戒备,左良玉很可能试图从西面突围!
命令林敦鑫,炮火重点覆盖敌军西营区域,阻断其集结和冲击路线!
一虎,你亲率龙骧卫移至西线,组成拦截阵列,务必将其困死在营内!
其余方向,继续保持压力,不许任何一人漏网!”
“得令!”
命令被迅速传达,卢家军的包围圈开始向西面重点收缩、加固。
……
就在金声桓投降并供出情报的同时,左良玉正在紧张地观察着大营东面的动静。
他起初看到东面火光冲天、喊杀声起,心中还窃喜计策得手。
但很快,那火光和喊杀声就迅速微弱下去,直至完全消失,并没有引发预想中激烈的交战声和卢家军主力的调动。
“不好!”
左良玉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涌上心头,让他手脚都泛起寒意。
本就生性多疑、心怀鬼胎的他,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这反常的沉寂,绝不是金声桓战死或突围失败该有的景象!
唯一的可能,便是金声桓看穿了他的计谋,非但没有拼命,反而他娘的……投敌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藤蔓般死死缠住他的思绪。
若金声桓真的降了宣府军,以那人的精明,定会将他让炮灰吸引火力、自己趁机从西面突围的真实计划和盘托出!
想到这里,左良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此刻的他,早已忘了是自己先将金声桓当作弃子,忘了是他亲手将对方推到了绝路,破口大骂道:
“金声桓!你个背主求荣的狗贼!猪狗不如的东西!本帅待你不薄,你安敢如此害我!”
然而,此刻再如何咒骂金声桓也于事无补。
左良玉心念急转,权衡着是否还要按原计划从西面突围。
一面是绝路汉江,东面不可能再去了,往襄阳那个方向突围更是死地……
最终,他还是觉得只有西面尚存一线生机。
左良玉彻底豁出去了,宣府狗贼摆明了是要赶尽杀绝,再加上金声桓的背叛,今夜情势已恶劣到极点!
接下来,不是考虑会不会全军覆没的问题,再不拼命,自己的命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了。
“妈的!都给老子扔掉火把!趁着天黑,跟老子从西面摸出去!杀出一条血路!想活命的,就跟老子冲啊!”
左良玉不再犹豫,下令熄灭所有光源,也顾不上什么阵型章法了,挥舞着战刀,对着始终簇拥在江边的最后数千家丁和内营精锐,发出了疯狂的嘶吼。
一行人丢弃了火把后,借着今夜月色晦暗、流云时遮的掩护,如同鬼魅般朝着西面卢家军的防线潜去。
黑暗遮蔽了他们的行踪,左军士兵咬着牙,压抑着呼吸,在满是障碍的营区内移动,试图悄无声息地接近对方阵地。
这一招起初确实起到了一些效果。
卢家军为了防御和视野,不得不点燃更多火把照亮阵地前方,这让他们的位置在左军眼中一目了然。
当左良玉率领家丁们,突然从黑暗中暴起发难时,最前沿的卢家军步兵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混乱,双方在明暗交界处凶狠地绞杀在一起!
火铳声、武器碰撞声、临死惨嚎声、垂死怒吼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寂静,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残酷的白热化。
左军家丁为了活命,爆发出了最后的凶性,不顾伤亡地向前猛冲,竟真的在卢家军的步兵防线上撕开了一个缺口!
其他左军在火光中见到后大喜,也开始一窝蜂朝这里杀来
但周天琪提前的布置此刻发挥了作用。
“嗵!嗵!嗵!”
刚刚调整好射界的卢家军炮营,在林敦鑫的指挥下,将炮火精准地倾泻在左军突围队伍的后续梯队之中!
实心弹如同死神的铁拳,在密集的人群中砸开一道道血肉胡同,霰弹四射的破片与铅子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这猛烈的炮火瞬间将左军后排人马打散、割裂,与此同时,正面的卢家军步兵在顶住最初的突袭后,也开始了坚决的反击!
打完铳弹的火铳手们不肯后退,有的奋力投掷出手榴弹,在左军人群中制造新的混乱与杀伤。
更多的则迅速上好铳刺,与严阵以待的长矛手并肩而立,用钢铁的丛林死死堵住并不断压缩左军那道用生命换来的缺口。
在这立体而凶猛的打击下,跟在后面的大部分左军兵马,与不顾一切冲在前面的左良玉及其最核心的家丁,被硬生生地隔离开来。
此刻,谷一虎已亲率龙骧卫,如同幽灵般机动到了步兵防线的后方。
他鸡贼得很,并未将骑兵投入正面混战的泥潭。
在黑夜和那种敌我交织的混乱中,骑兵的优势难以发挥,反而容易误伤。
所以,他将龙骧卫带到了防线更外围的黑暗之中,如同猎手一般,冷静地蛰伏着,等待那些侥幸冲破第一道防线的“大鱼”。
左良玉此刻已经杀红了眼,他亲率最忠心悍勇的数百家丁,如同陷入绝境的疯狗,不顾身后被炮火和反击彻底隔绝的大部队,只是拼命向前冲杀。
借着部下用血肉之躯填出来的缝隙,以及黑暗和战场混乱的掩护,他们居然真的奇迹般地冲破了卢家军步兵的拦截线!
随着眼前骤然一空,那些震耳欲聋的铳炮声、喊杀声似乎瞬间远去,只有清凉的夜风拂过满是血污的脸颊,前方是更深的、似乎代表着生路的黑暗。
一股绝处逢生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左良玉全身!
“出来了!快!往山里跑!”
左良玉声音嘶哑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带着残余的数百家丁,朝着西面官道和远处朦胧山影的方向亡命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