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督师行辕内,杨嗣昌正对着地图眉头紧锁,盘算着如何将张献忠围困在巴蜀山区。
这些日子,他为了围剿义军,耗费了无数心力,几乎夜夜难眠,头发都白了大半。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的幕僚万元吉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道:
“阁老!猛总兵派人送来紧急情报!”
杨嗣昌心中一紧,连忙接过情报。
当他看清上面的内容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子猛地一晃,险些从椅子上滑下来。
他双手死死攥着情报,嘴唇哆嗦着,连声嘶吼:
“快!快派六百里加急去襄阳!让守城官兵立刻紧闭城门,加固城防,严防死守!绝不能让张献忠偷袭成功!襄阳绝不能有失!”
万元吉为首的幕僚们也都慌了神,纷纷上前劝说杨嗣昌冷静。
杨嗣昌强压下心中的恐慌,立刻下令草拟文书,盖上“督师辅臣行辕”的大印,又取出一枚令牌,叫来一个五品的中军守备,郑重对他道:
“你立刻星夜赶路,务必在张献忠抵达之前赶到襄阳!若误了大事,定斩不饶!”
那中军守备不敢耽搁,带着文书和令牌,领着一队亲兵,快马加鞭地往襄阳赶去。
其实猛如虎提醒的算是及时,杨嗣昌的这道命令也并不算太晚,若是顺利送达,襄阳守军做好防备,张献忠想要破城绝非易事。
可天算不如人算。
三月六日,当使者一行抵达离襄阳七十里处的一片林子时,突然从林中窜出数十名骑着快马的黑影。
“不好!是贼兵的哨骑!”
那中军守备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刚想下令反抗,那些黑影便已冲杀过来。
他们个个身手矫健,马术精湛,手中的钢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如同鬼魅般扑向明军。
使者一行本就连日赶路,疲惫不堪,再加上人数处于劣势,哪里是这些精锐游骑的对手。
不过片刻功夫,护送的明军便被斩杀殆尽,只剩下中军守备被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看着贼兵从自己怀中搜出那封盖着大印的文书和令牌,心中一片惨然,满是绝望!
襄阳,怕是真的保不住了!
就比中军守备一行早到了半天的张献忠,看着部下呈上来的文书和令牌,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他将令牌在手中掂了掂,冰凉的触感让他嘴角的笑意更浓:
“杨嗣昌啊杨嗣昌,你倒是给咱送了份大礼!”
孙可望、白文选等人也围了上来,看着这枚令牌,眼中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义父,这令牌和文书倒是有用,咱们或许能借着这个机会,混入襄阳城!”
孙可望提议道。
张献忠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众人:
“没错。”
“前几个月,我已让能奇带着一批弟兄潜伏在襄阳城内,只等咱们大军抵达,里应外合。”
“如今有了这令牌和文书,正好可以派人假冒朝廷使者,进城与能奇汇合,就有足够力量,突袭打开城门!”
众人纷纷附和,觉得这是个大胆又绝妙的计划。
可转念一想,假冒使者绝非易事,不仅要胆识过人,还要心思缜密,能应对守城官兵的盘问,稍有不慎,便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看着眼前众人,张献忠皱起眉头,心中不由得想起了数年前丰邑坪之战中失陷的义子李定国和刘文秀。
李定国智勇双全,沉稳果敢,是他最看好的义子,若是李定国在此,此事交给他是最合适的。
刘文秀也心思细腻,办事稳妥,也是合适的人选。
可偏偏,他们二人都在那场战役中,被宣府官军俘获,至今下落不明。
一想到那批宣府官军,张献忠便恨得牙痒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那群宣府的狗官军,若不是他们,定国和文秀也不会落入敌手!此仇,咱迟早要报!”
但恨归恨,眼下的大事还得办。
张献忠的目光又在帐中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眼前唯一的义子孙可望身上。
孙可望虽不及李定国沉稳,但也算得上勇猛多谋,且机灵过人,应变能力极强,算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张献忠不再犹豫,叫过孙可望,将令牌重重拍在他手中,郑重道:
“可望!”
“你带几十个机灵的弟兄,换上官军的服饰,拿着这令牌和文书,给老子把襄阳城门骗开!”
“记住,务必小心谨慎,若有任何差池,性命难保!”
孙可望双手接过令牌,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大声道:
“孩儿领命!定不辜负义父厚望,必为大军打开襄阳城门!”
……
三月八日,暮色开始铺满江汉平原。
襄阳城高大的城廓在残阳余晖中显得更加巍峨壮阔,投下的阴影,将护城河的水面染得一片晦暗。
城头上的明军旗帜被晚风扯得猎猎作响,守军抱着长枪来回踱步,城外的官道上,一队骑兵正迅速接近。
为首之人正是孙可望,此次,他精心挑选了二十八名最精锐的骑兵,个个都是身经百战、沉得住气的好手。
众人早已换上缴获的明军衣甲,孙可望自己则扮作那个中军守备。
他来到城门下猛地停下,抬头望向城头,朗声道:
“城上守军听着!我等乃杨阁老行辕信使,有紧急军情呈报!速开城门!”
话音未落,他扬起手中的令牌,那枚刻着“督师辅臣行辕”字样的令牌,在暗淡的光线下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城上的守军不敢怠慢,连忙俯身查看。
领头的什长眯着眼打量了半晌,见对方衣甲齐整,言语间气度不凡,连忙让人垂下吊篮:
“把令牌文书递上来查验!”
孙可望依言将令牌和密封的文书一同放入吊篮。
什长将吊篮拉上城头,抓起令牌和文书,可他一个底层军官,哪里见过督师行辕的令牌的模样?
他不敢擅作主张,连忙转身对身旁的队正说道:
“您瞧瞧!”
队正接过东西,借着城头的火把光翻来覆去看了半晌,眉头皱得更紧,他同样辨不清真假啊。
“看着倒像那么回事,但事关重大,咱们可担不起责任。”
他转头对一名士兵吩咐:
“快,去把监军大人请来!就说有杨阁老行辕信使求见,所持印信需大人亲自查验!”
亲兵领命,拔腿就往城下方向跑。
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梯道传来,众人回头一看,正是监军副使张克俭带着亲卫匆匆赶来。
他面色凝重,刚登上城头,便伸手道:
“把令牌文书拿来我看!”
张克俭是江南武进人,科举出身,却并非文弱书生,早年曾随卢象升征战,懂军务、性格更是出了名的谨慎心细。
前番杨嗣昌率大军入川剿贼,特意留他坐镇襄阳,就是看中他心思缜密,所以才把襄阳交给他防守。
张克俭快步登上城头,接过什长递来的令牌文书,又借着火把的光,细细打量着城下这一小队人马。
他见为首的中军守备长相陌生,他们一行人虽只有不到三十人,却个个身形挺拔,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对着孙可望问到:
“你是杨阁老行辕的?本官怎么没见过阁下?”
孙可望心中凛然,这张克俭果然名不虚传,比预想中难对付得多。
但他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面上丝毫不显慌乱,反倒故意露出几分不耐,拱手朗声答道:
“卑职王承业,上月才从陕西三边调到阁老行辕补了中军守备的缺,专司传递机密军情,尚未有机会随阁老来襄阳公干,大人没见过卑职也寻常!”
“此番是奉阁老密令,从重庆星夜赶来。献贼主力在开县突现异动,似有东窜迹象,阁老怕其声东击西突袭襄阳,急命卑职带令前来,嘱咐守军即刻加固城防、紧闭四门!”
“大人若不信,可细验印信文书!这令牌上的‘督师辅臣行辕’刻纹,文书封口的骑缝大印,皆是行辕亲吏亲手盖印,绝无半分虚言!
只是军情如火,献贼骑兵一日可行百里,若耽误了阁老的军令,襄阳有失,这个责任……卑职担不起,怕大人也难辞其咎啊!”
这一番对答滴水不漏,终于将张克俭心头最后一丝疑云驱散。
他低头又仔细摩挲了一遍手中的令牌,文书上鲜红的督师大印更是分毫不错。
他沉吟片刻,抬手挥了挥:
“开门吧。”
“带这位使者及麾下弟兄们去承天寺安顿,务必好生招待,不可怠慢。待明日一早,再引他们来府衙详谈军情。”
“吱呀呀哐!”
伴随着绞盘转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沉重的襄阳城门在渐浓的暮色中缓缓洞开,最终撞在门垛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宛如一头不设防的巨兽,懵懂地敞开了自己的咽喉。
孙可望端坐马上,面色沉静如水,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厉芒。
他不动声色地轻轻一夹马腹,率先催动坐骑,率领着身后二十八名部下,从容不迫地融入了襄阳城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