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御帐之内,只剩下黄台吉一人后,他颓然坐回铺着厚毡的椅中,手指用力揉捏着发胀的太阳穴,心绪翻涌难平。
首先,对于多铎这个桀骜不驯、与多尔衮同气连枝的弟弟遭此大难,在内心深处,他是喜闻乐见的。
多铎与多尔衮兄弟,手握两白旗,势力庞大,一直是他心头大患。
他在位的时候,自然不惧这两兄弟,但如果将来传位给儿子豪格,那对豪格而言,将是巨大的威胁。
多铎此番若真的折了,无异于斩断了多尔衮一条最有力的臂膀,对他的威胁大减。
或许,接下来可以顺势将较为莽撞、更容易掌控的阿济格推上镶白旗旗主之位?
但是镶白旗实实在在的损失,的确让他肉疼。
多铎真是混蛋,自己死了就罢了,还要牵连那么多勇士给他陪葬。
满洲八旗的精锐战兵折损,绝非劫掠多少金银人口可以弥补,这是动摇国本的创伤!
而更让黄台吉烦躁的,是他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信号。
那个名叫卢方舟的宣府明将,他虽未曾与之对阵。
但其用兵之诡谲、手段之狠辣、对战局时机的把握之精准,实乃自辽东战事开启以来,从未遇见过的可怕对手!
此人不除,必成大清心腹之患,未来不知还要生出多少祸端!
思绪跳过卢方舟后,黄台吉又考虑起眼前的战局,他想来想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能再打下去了!
通州即便能攻下,恐怕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而且那个卢方舟显然已不在城中,那攻城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当务之急,还是必须保住现有的实力和已经到手的劫掠成果,尽快结束这次已然变味的入口之战,将大军安然无恙地带回关外,从长计议。
否则,再拖延下去,岳托、多尔衮那边万一再有个闪失……
想清楚后,黄台吉深吸一口气,沉声唤道:
“来人!”
……
四月二日,岳托和多尔衮收到了黄台吉的汗谕。
让他们立即筹备全军北撤,行动的时候务必迅速、果断。
黄台吉还给他们安排了行军序列,岳托右翼大军为前锋,负责开辟通道,多尔衮左翼人马保护掳获的物资、人口居后。
让他们沿运河一线北返,目标是在天津卫一带会师。
这个路线地势相对平坦,有利于大军及辎重行动,且靠近水路,运输便利。
黄台吉自己则率通州城下兵马,先行向西机动,做出威逼京师的假象,迷惑明军,让明朝不敢再继续向山东方向增兵。
随后迅速北转,沿预定路线快速向天津方向靠拢,与南线的入关清兵汇合。
接到黄台吉的汗谕后,临清清军大营中,岳托与多尔衮心情各异,但都明白这次的入关差不多是结束了。
在等待撤退命令的这几日里,复仇心切的多尔衮按捺不住,曾数次向岳托建议两军合兵,再次进攻就在几里之外的卢方舟大营。
按他的话就是,岂能容那卢方舟那明狗在我营外耀武扬威?
不如集中所有红衣大炮,猛轰其营,再以精骑两翼突进,必能踏平此寨,为十五弟雪耻!
但岳托听后,都断然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早就从济尔哈朗那听说了,现在卢方舟大营中摆出的防线,就是当日鳌头矶的翻版,甚至比那时候的守军还更多了。
虽然自己这边,合兵后有六万人马,但士气也比几个月前低落太多了。
多尔衮想要破罐子破摔,他可不奉陪!
岳托的断然拒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多尔衮最后一丝希望,他只能将愤懑压在心底,这段时间更沉默了……
当正式撤退开始后,清兵特意往西绕了一个圈子,以避开卢方舟的大营,不和卢家军发生冲突。
多尔衮勒住战马,忍不住回头眺望,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到卢方舟这次没有出营骚扰,岳托、济尔哈朗等人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们加快行军速度,经过夏津的洪承畴大营的时候,清兵就放肆多了,大摇大摆地从明军大营前不到二里的距离走过。
四月十日,南线北撤的岳托、多尔衮部与从通州方向转进而来的黄台吉的两黄旗,于天津卫以西的运河沿岸会师。
至此,入关清军主力终于重新捏合成一个拳头,兵力雄厚,让尾随监视的洪承畴大军更不敢轻举妄动。
会师后的清兵,携带着庞大的辎重和人口,从天津继续北上,经蓟州,循燕山南麓古道,最终由长城要塞墙子岭一带出关。
洪承畴与卢方舟合兵一处后,率领山东境内明军主力,始终与清军后卫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默默地监视着。
他们收复着被放弃的城池,救助流散的百姓,但也没有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洪承畴是要力求稳妥,不愿在清兵好不容易要退兵的时候再增添伤亡。
卢方舟则是有点心不在焉,在他看来,在洪承畴婉拒他进攻岳托大营的时候,这次战役就基本结束了。
后来设立的防线,也只是防着万一,谁知道多尔衮会不会因为头铁又来进攻呢。
四月下旬,当最后一名清兵的身影消失在墙子岭。
标志着这场从崇祯十一年开始,持续半年、震动天下的清兵入口之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这一次,明朝京畿之地尤其是京南各地,满目疮痍,损失惨重。
山东方面,虽然因为卢方舟在鳌头矶挡住了多尔衮,给济南等地争取到了时间,但损失依然不小。
清兵最后从明朝劫掠走的人口总计近三十万、牲畜数十万头以及无数的钱粮。
虽然和历史上劫掠人口五十万相比,损失有所下降,但明朝的统治根基还是被进一步削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