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方舟留下两名龙骧卫给赵德海做帮手,自己则带着孙安仁等人转身走出破庙。
身后传来高起潜撕心裂肺的哀嚎:
“卢军门!杂家知错了!饶命啊!杂家愿献出家产,愿为将军效力啊!”
不过片刻,破庙内便传出阵阵不似人声的惨叫,时而夹杂着赵德海粗野而快意的狂笑。
卢方舟站在庙外的枯树下,仰头望着渐渐暗沉的天色,脸色默然。
他想起历史上这个阉宦的结局,在坐视卢象升血战阵亡后,回京后竟将罪责推卸得一干二净,继续深受崇祯宠信。
后来李自成大军逼近北京,崇祯任命他为辽东监军,他却在半路上听闻京师沦陷,当即弃关而逃。
到了南明福王时期,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竟又被任命为京营提督,最终不战屈膝投降了满清。
“对这种祸国殃民的奸佞,确实不能让他死得太痛快!”
卢方舟喃喃自语,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
约莫半个时辰后,赵德海神清气爽地走出破庙,粗糙的大手上还沾着斑驳血迹。
他咧着嘴来到卢方舟面前复命,意犹未尽地搓着手道:
“大人,那阉狗实在不中用,还没怎么上刑就断气了,还是皮糙肉厚的鞑子好玩啊!”
卢方舟与孙安仁对视一眼:……
沉默片刻,卢方舟轻咳一声,拍了拍赵德海的肩膀:
“德海放心,往后有的是机会。待我们以后擒获了鞑酋,全部交给你处置,定会让你好好施展手艺的!”
说罢,他下令将庙内所有尸体连同他们携带的物品尽数焚毁,又命人挖了个丈许深的土坑,将这些彻底掩埋。
最后,干脆一把火点燃了整座破庙,熊熊烈焰腾空而起,将这座藏匿过奸佞的破庙,彻底化为灰烬。
待到一切痕迹都湮灭在冲天火光中,一行人这才翻身上马,在暮色中策马返回运河边。
遥望对岸,卢家军的营火已在黑暗中连成一片星河。
……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内。
这段时日,崇祯感觉自己仿佛被困在一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中。
龙案上堆积如山的,不再是寻常的政务奏章,而是一封封告急文书,它们像一块块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自去年建奴破墙入寇以来,坏消息便如瘟疫般接踵而至。
京畿以南,除保定、真定等寥寥几座重镇尚在苦苦支撑,广袤的平原州县几乎尽数沦于敌手。
透过那些字字泣血的奏报,一幅幅人间地狱般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建奴铁蹄过处,村舍化为焦土,滚滚浓烟遮天蔽日,昔日还算富庶的京南大地,如今饿殍遍野,十室九空。
建奴游骑如入无人之境,掳掠丁壮如驱牛羊,老弱妇孺则惨遭屠戮,尸体填塞沟渠,鲜血染红冻土。
他们甚至效仿流寇手段,以“打粮”为名,摧毁大明的根基。
所过之处,仓廪被焚,田地被毁,数百年积累的民生元气,在短短月余间被破坏殆尽。
崇祯仿佛能听见大明子民,在建奴的铁蹄下的哭泣与呻吟。
起初,这位皇帝还怀着一腔激愤,不断下达措辞严厉的谕旨,催促卢象升“星夜驰援”,严令陈新甲“扼守要冲”,斥责高起潜“不得逡巡畏战”。
他每日守在乾清宫,眼巴巴地望着门外,期盼能有一封捷报传来,哪怕只是一场小小的胜仗,也能给他这摇摇欲坠的心中注入一丝希望。
然而,希望一次次被残酷的现实扑灭。
坏消息听得太多了,那颗原本还抱有希望的心,也渐渐变得冰冷、麻木。
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暴怒地摔碎茶盏,或是厉声呵斥跪满一地的阁臣官员。
现在他只是沉默地听着,木然地在那一道道求援的奏章上批下“知道了”、“送兵部议处”之类空洞的批示。
但数日前传来的战报,还是砸碎了他最后的心防。
卢象升所部在巨鹿贾庄,被鞑酋岳托主力合围,全军覆没!
第二天,又一噩耗传来,高起潜统领的各地边军精锐也大败,所部四散逃亡。
更奇怪的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无论是卢象升还是高起潜,竟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连同他们麾下那些总兵官们,都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音讯全无。
这几天,崇祯彻底陷入了焦躁。
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只能连续召见内阁辅臣、兵部官员,在暖阁里反复追问对策。
然而,每一次议事,阁臣们要么沉默不言,要么说着“正在查探”、“天威浩荡,必能克敌”之类的空话屁话。
而主持兵部事务的杨嗣昌脸色苍白,除了请罪,便是强调局势如何艰难,建奴如何凶悍。
没有人能告诉他卢象升究竟如何了,高起潜身在何方,也没有人能提出一个切实可行的退敌之策。
每一次议事,都在一片惶恐、推诿中不欢而散。
数次议事后,唯一实际的决定,就是继续调集湖广、陕西的人马来勤王。
此刻,崇祯独自呆坐在御书案后,目光空洞地望着那堆积如山的奏章,却连伸手去翻动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王承恩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了进来。
他手中紧紧捏着一份刚刚送达的奏章。
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片恍惚,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仿佛还没有从奏章的内容中回过神来。
他走到御前,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