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涿州约八十里的新城县下,战火纷飞,杀声震天。
镶白旗与蒙古正白旗的联军正猛攻城池,离城门不远的高地上,赫然矗立着两面巨大的龙纛,在硝烟中猎猎飞扬。
多铎坐于马背上,冷眼俯瞰着麾下镶白旗兵马如潮水般涌向城墙。
在他身侧,蒙古正白旗固山额真伊拜亦也是按辔而立,神色肃穆。
此番清军入关,虽跋涉艰难,却特意携带了一批中型火炮,在攻城中显露出不小的威力。
此刻,汉军炮手们正在熟练地装填发射,实心弹接连砸向夯土城墙,尘烟滚滚,很快便轰出数道狰狞裂缝。
多铎微微颔首,心中颇觉满意。
这些汉人奴才虽上阵搏杀甚是孱弱,操作火器却颇为得力,此番携炮入关,果非徒劳。
有了火炮,攻打各城池的进度大为加快,八旗勇士伤亡减少,劫掠效率却大大提高。
近来他与兄长多尔衮连破数城,所获颇丰,想来此次入关必是满载而归。
他正自盘算,待火炮将这段城墙彻底轰塌,便挥军直入,届时这个城中钱粮人口将尽归大清。
却忽见一骑快马自后方疾驰而来,马上骑士滚鞍下跪,急报牛录章京雅尔哈有要事禀报。
多铎不以为意,只道是雅尔哈押送钱粮人口至涿州交割完毕,前来复命,遂懒洋洋传令召见。
不过片刻,雅尔哈已连滚带爬扑至多铎马前。
但见他盔歪甲斜,满面烟尘,模样狼狈至极。
未及开口先重重叩首,颤声嚎道:
“主子!奴才罪该万死!涿州码头出大事了!”
他边喘着粗气边快速禀报道:
“奴才奉命押运物资至涿州码头,岂料竟有大股明军突然杀出!
那部明军人马精悍,火器尤其凶猛!
塔拜章京初时轻敌,折了一阵,当即退守码头,结阵自保。
奴才本欲率部一同死战,奈何明军势大,已将码头团团围困,水泄不通!
奴才不得已才拼死杀出重围,特来禀报主子。
涿州码头若失,那里囤积之粮草、财物并上万人口恐尽数沦入明狗之手啊!”
说完更是连连叩首,额上鲜血涔涔:
“奴才无能,甘受军法!然念在奴才冒死突围、星夜驰报之情,求主子速发援兵!迟则万事休矣!”
多铎初时尚漫不经心,越听却越是惊怒。
待听到“明军人马精悍”时,他瞳孔骤缩。
再听到“码头被围”,更是脸色铁青。
他上前猛地一鞭抽在雅尔哈脸上,暴喝道:
“废物!塔拜是干什么吃的!一个甲喇的勇士守不住一个码头?”
他额角青筋突起,眼中杀机毕露。
虽然雅儿哈把自己说的很无辜,但多铎怎么会听不出来他是弃阵而逃的。
多铎反手又一马鞭抽去,厉声追问:
“明军有多少人马?主将是谁?何处而来?你这狗奴才敢临阵脱逃,还有脸来见本王!”
雅尔哈虽挨了鞭子,火辣辣的痛楚自脸上蔓延开来,却连一丝不满的神色也不敢流露。
只是将身子缩得更低,目光怯怯地瞟向一旁脸色铁青的鄂硕,嘴唇嗫嚅着,欲言又止。
他这般畏缩模样,更加激怒了多铎。
他眼中戾气一闪,扬手又是一鞭挥下,破空之声锐响!
雅尔哈吓得魂飞魄散,再不敢犹豫,语速极快地嘶声喊道:
“王爷息怒!奴才该死!
只是这支明军……若奴才没有看错,恐怕就是两年多前,在宣府中路与我军交过手的那一支!
就是阿巴泰贝勒当年带领我们时,遭遇的那支明军啊!
只是看上去,人数、火器,都比两年前要多出不少了……”
此言一出,仿佛一股无形的寒流骤然席卷而过。
多铎身旁一众清将,包括鄂硕、费扬古等人,无不面色一凛,先前或愤怒或轻蔑的神情瞬间凝固,竟无一人接话。
高地之上,唯有远处攻城的炮火声隆隆传来,衬得这短暂的死寂格外压抑。
……
待多铎最终率领着包括鄂硕、费扬古在内共三个甲喇的镶白旗清兵,以及蒙古正白旗一半的骑兵,总计七千人马赶到涿州码头时,已是第三日了。
这倒并非多铎行动迟缓。
那日听完雅尔哈的推测后,在场诸将皆因对那支明军的回忆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多铎率先反应过来,他脸上瞬间布满骇人的戾气,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好!好!好!
这支明狗真是吃了豹子胆了,还敢来挑衅本王!
这次本王定要将这支明狗斩尽杀绝!
那个姓卢的明将,本王要生擒了他,押回盛京游街示众,再千刀万剐!
用他的头骨做成酒器,方泄我心头之恨!”
他正自咬牙切齿地放着狠话,塔拜甲喇那些侥幸逃脱的残兵也溃逃回来了。
他们的情形更为凄惨,一整个甲喇的兵马,最终逃到此地的竟不足三百人,且大多带伤,狼狈不堪。
听闻塔拜整整一甲喇的勇士,除了面前这些阿猫阿狗以外,已经全军覆没。
而塔拜生死不明,码头连同所有囤积的物资尽数丢失的噩耗后。
多铎彻底发疯了,自己的镶白旗也就五个甲喇啊!
当即就处死了那几个逃回来的拨什库、专达等军官,把他们的头颅悬挂示众。
然后就要带领新城县下的人马,立刻杀回涿州去。
鄂硕等人望着多铎那双几欲喷火的疯狂眼眸,虽心中忐忑,也只能硬着头皮先附和。
但随后,鄂硕、费扬古等人还是小心翼翼地进言。
劝说多铎是否能够暂且忍耐,先将周边散开的镶白旗各部人马尽数收拢,再汇合蒙古正白旗的全部兵力。
建立兵力上的优势后,再一同前去追击那支该死的明军,方为万全之策。
多铎看着下属们那难掩畏惧、色厉内荏的模样,心中雪亮。
这些家伙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实则骨子里和那个废物七哥一样,被那支该死的明军打怕了!
然而军心如此,士气已堕,他即便贵为亲王,也无法强行驱使一群心存恐惧的将领和士兵去打一场没有把握的仗。
多铎只好强压下满腔的怒火与鄙夷,耐着性子,耗费了近两日时间,尽可能地将分散在各处劫掠的兵马召集回来。
如此一来,行程便被硬生生耽搁了,直至此时才兵临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