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的时间,在刀光剑影与生死竞速中过得格外漫长。
李自成和他麾下残存的将士们,此刻已彻底被绝望的阴霾所笼罩。
那是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寒意,让久经沙场的老兵都忍不住浑身发颤。
他们带着八百多老营骑兵、一千多步兵。
先好不容易清理完壕沟前的铁蒺藜,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就立刻催着步兵动手填沟。
布袋、衣襟、头盔,甚至是阵亡弟兄的破旧衣甲,能用来装土的东西全用上了。
然而,就在他们争分夺秒之际,后方那支如同附骨之疽的明军骑兵始终如影随形。
那支骑兵虽然仅有四百余人,但装备却精良到让人咋舌。
他们人人身披半身铁甲,手持一种没有见过、不需要点火的短柄火铳。
马鞍旁、腰间、背上还配备了长短不一的各类兵刃。
从马刀、铁锤、铁骨朵、短矛到短斧,可谓武装到了牙齿。
更可怕的是其彪悍绝伦的战力。
刘宗敏和李过自恃勇武,带着数量相当的老营骑兵上前试图驱赶或至少牵制住他们。
这些老营骑兵可都是闯军的核心,可说个个都是在死人堆里打滚的亡命之徒。
可双方刚一交锋,差距便立刻显现。
明军骑兵的铁甲能硬扛马刀劈砍,短柄火铳近距离射击更是威力惊人。
铅弹呼啸着穿透老营骑兵的皮甲,瞬间便倒下一片。
除了装备好,他们一个个马术精湛、近身搏杀凶狠、配合娴熟默契。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刘宗敏和李过便带着残兵狼狈退回。
带出去的老营骑兵死伤过半,回来的也几乎人人身上带伤。
连刘宗敏的左臂都被砍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甲缝往下淌。
身后的追兵凶如猛虎,前方的突围之路同样寸步难行。
壕沟对面的明军步兵不过几百人,可就像一只浑身是刺的铁刺猬,死死堵在己方好不容易填出来的那道缺口处。
他们的长矛密集得如同森林,矛尖闪烁着死亡的寒光,如同无数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任何试图靠近的闯军都被无情地刺穿。
更让人崩溃的是,这些官军似乎拥有无穷无尽的“小型万人敌”。
他们根本就不顾及消耗,如同扔石头一样不断地投掷出来。
落在填沟的步兵和试图冲锋的骑兵中间爆炸,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血肉横飞和凄厉的惨嚎。
还有壕沟后方那座不起眼的土台,冷枪也始终不曾停过。
上面的明军射手仿佛长了鹰眼,不时射出一枚枚铅弹,精准地击中己方带队的头目。
不断有带队冲锋的老营头目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铅弹击中,一声不吭地栽倒马下。
高一功、田见秀两人不甘心,亲自带队冲了几次.
但除了在明军阵前又添上一层层己方弟兄和战马的尸体外,毫无建树。
高一功本人更是被一枚万人敌的破片击中,肩膀鲜血淋漓,脸色苍白地被亲兵拼死抢了回来。
就在这进退维谷、伤亡持续增加的绝望时刻。
后方视野的尽头,出现了更多、更密集的烟尘和旗帜。
最早映入眼帘的,是数量远超先前那支骑兵的大股明军骑兵。
黑压压的一片,正从他们来的方向席卷而至,规模至少有数千骑之多!
李自成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骑兵到了,那些装备着大量火铳的明军步兵,想必也离这里不远了吧。
看来留下来断后的党守素,恐怕已凶多吉少,全军覆没了!
当高一功和田见秀又一次带着残兵败下阵来。
看着高一功那不断渗血的伤口和在马上摇摇欲坠的身影。
看着身后那越来越近、仿佛无穷无尽的敌军援兵。
再看看前方那依旧岿然不动、已经吞噬了无数老兄弟性命的死亡防线……
李自成勒马立于一片狼藉之中。
四周是伤兵的哀嚎、战马的悲鸣和士卒们绝望的眼神。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他脚底瞬间窜遍全身,仿佛连血液都要被冻结。
这是他自陕北起兵以来,纵横数省,历经无数恶战险仗后。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山穷水尽,什么叫做穷途末路!
手中的战刀仿佛有千钧之重,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有些模糊。
难道他李自成,和他苦苦支撑的“闯”字大旗,真的要在这片无名的南原峡谷,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