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门前守卫森严。
卢方舟再次出示官印、诏书以及勘合,并不动声色地塞给守门军官一小锭银子。
得了好处的军官脸色立刻变得柔和,当即派人进去通报。
不多时,一名神情倨傲的书吏走了出来。
斜眼打量了一下卢方舟和他身后的龙骧卫,用懒洋洋、带着浓重京腔的语调道:
“护卫不能进,卢大人跟着来吧。”
书吏将卢方舟带进了兵部大院,穿过几重门廊,来到武选清吏司。
他被引入一间光线不甚明亮的厢房。
接待他的是一位身着浅绿色官袍、胸前绣着鸂鶒补子的主事。
此人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瘦,留着几缕稀疏的胡须。
他坐在一张堆满文卷的桌案后,眼皮都没抬一下。
卢方舟依礼报了官职姓名。
那主事这才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笔,用一种例行公事的腔调开口:
“卢指挥使?面圣的?把印信、勘合、诏书都拿来吧。”
他接过卢方舟递上的所有文件,开始极其刻板地核验着。
整个过程,这位主事都板着一张脸,仿佛卢方舟欠了他银两一般。
卢方舟撇撇嘴,本来还想着给这货塞点银子的。
可看这副死德性,呵呵,这银子还就不给了。
有种你就为难我,不让我见崇祯呗!
结果到了最后,那主事也没等到卢方舟的孝敬。
他心里暗骂一声“乡下来的粗鄙武夫就是没规矩”。
将印信、诏书和勘合文书往桌案外边随手一推,冷冷说道:
“行了,去会同馆等着吧,宫里自会有人来传唤你。”
卢方舟正想拿过自己的东西,离开这令人气闷的地方。
就在此时,屋外廊下骤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屋内人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领着两名随从,已然走了进来。
此人一身青色官袍,气度俨然,目光扫视间颇有威仪。
卢方舟目光落在他胸前的补子上,是正五品官员的白鹇。
方才那位一直端坐、脸上如同死了爹娘般阴沉、对他爱搭不理的主事。
此刻竟以比刚才快了足有三倍的速度,“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那主事脸上堆满了恭敬的笑容,深深躬身施礼,口中道:
“孙郎中!”
然而,这位孙郎中看都没看那主事一眼,仿佛他只是空气。
他一进门,目光便锁定在卢方舟身上。
紧接着,孙郎中原本严肃的脸上,瞬间绽开了一个极其和煦的微笑,朝着卢方舟便拱手道:
“这位可是宣府的卢指挥使?”
卢方舟心头一阵莫名其妙。
看那主事前倨后恭、诚惶诚恐的态度,眼前这位孙郎中,无疑便是这武选司的主官了。
他早就听闻,京中这些掌管武职铨选的芝麻粒大的官员。
见到外地来京述职的将领,一个个鼻孔朝天,方才那“瘟主事”的嘴脸便是明证。
可眼前这位正五品的郎中,怎地对自己如此客气,甚至带着几分殷勤?
他强压下疑惑,不动声色地答道:
“正是,不知孙郎中寻我何事?”
孙郎中似乎完全没察觉,卢方舟语气中的不耐烦与不假辞色。
一听卢方舟承认,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态度也显得更加恭敬了,温声答道:
“不敢当。是尚书大人有请,命下官即刻引卢指挥使前往一叙。”
原来,就在卢象升结束对龙门关堡的视察之后,陈新甲回去便给兵部尚书杨嗣昌写了一封密信。
信中详述了前两个月,卢方舟在龙门关堡的辉煌战绩。
更特意强调了卢象升亲临视察时对卢方舟的高度评价。
陈新甲信中特意点明卢象升似乎也对卢方舟青睐有加,颇有拉拢之意。
他极力建议老大人务必抢在卢象升之前,将卢方舟这员猛将纳入麾下。
正是陈新甲这封信,让杨嗣昌一下子便上了心。
便叮嘱手下,如果卢方舟来了兵部就通知他。
这才有了知道今日卢方舟前来兵部后,让武选司孙郎中亲至,礼遇相请的一幕。
卢方舟走后,留在原地的那位主事。
亲耳听到,尚书大人竟要亲自召见这个他刚才当作乡巴佬的武夫。
想起自己之前的种种无礼,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
在孙郎中的引领下,卢方舟很快便见到了杨嗣昌。
杨嗣昌看上去一副清癯文士模样,面容端肃,眼神深邃。
杨嗣昌待卢方舟依礼见过之后,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亲热开口道:
“俊彦免礼。真是人如其名!
之前老夫在宣大总督任上时,竟不知治下竟有你这等俊彦,实乃明珠蒙尘,老夫失察了。”
言语间颇有几分真诚的惋惜。
接着,他便如同陈新甲一般,亲切地询问起卢方舟此番来京的诸般事宜,行程安排、下榻何处等等,关怀备至。
末了,同样叮嘱了一番面见天子时需格外留意的规矩与事项,显得和善可亲。
卢方舟自然知道,眼前位高权重的杨尚书,与陈新甲一样,对自己也是怀有拉拢之意。
原因无非是因为自己能打仗,日后对他们巩固权位、施展抱负有用处罢了。
另外还可能觉得自己年轻,好利用、好拿捏也是一个原因吧。
望着这位同样在明末历史上,留下了记载的杨嗣昌,卢方舟的心情一时有点复杂。
平心而论,杨嗣昌这个人。
比起明末朝廷上绝大多数或醉生梦死、或尸位素餐、只知明哲保身的衮衮诸公。
其实算得上是一位有担当、勇于任事、希望有所作为的大臣。
而且也比较廉洁,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大贪特贪。
然而,杨嗣昌志大才疏、刚愎自用、性情偏狭。
做事急功近利,不会扎扎实实地将一件事做好。
最让人诟病的是,他同样是一个党同伐异、排除异己的好手。
在杨嗣昌这类人的心中。
为自己争权夺利、巩固地位的私心,永远是凌驾于国家安危这等大事之上的。
两年之后,卢象升在钜鹿之战中壮烈殉国。
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杨嗣昌对卢象升的掣肘和排挤。
还有他主导的战略失误和对前线支援的消极态度。
而且,杨嗣昌在用人上也是识人不明。
比如他对左良玉这样桀骜不驯、祸国殃民的军头过分纵容,想依赖其武力,结果最后养虎遗患。
但卢方舟心中清楚,在接下来的几年里。
无论是眼前的杨嗣昌,还是远在宣大的陈新甲,都将是官运亨通、权势熏天的人物。
历史的轨迹暂时还不会改变。
因此,在目前这个阶段,搞好和杨嗣昌的关系,对自己而言是有利的。
若有杨嗣昌、陈新甲这几个在朝中支持他、为他发声。
那么自己在宣府的行事,无疑会便利不少,各种掣肘将大大减少。
这样回去后,许多计划都可以将步伐迈得更大一些。
说到底,无非是互相利用罢了。
既然此刻杨嗣昌已经主动抛出了橄榄枝,露出了招揽之意,卢方舟自然也不会故作清高。
他立刻拿出了以前忽悠巴永康等人的手段。
一时间,堂上的气氛变得颇为和睦融洽,宾主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