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后方本阵传来代表撤退的、悠长而低沉的海螺号声。
所有还在城下挣扎、煎熬的清兵,如同听到了天籁之音,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绝处逢生的狂喜。
他们早已被城上那层出不穷的毒辣手段和黑洞洞的鸟铳口吓得魂飞魄散。
此刻,连那些暴露在城头火力之下、倒在血泊中的同伴尸体都顾不上去收敛了。
幸存的清兵们如同惊弓之鸟。
手忙脚乱地拖拽着残存的盾车,紧紧缩在车后,狼狈不堪地向后撤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然而,撤退也并非坦途。
城上的火炮并未停歇,几发炮弹呼啸着追来!
又有一辆盾车被轰得支离破碎。
几名动作稍慢的清兵被飞溅的木刺和弹跳的石块击中,惨叫着扑倒在地。
雅尔哈勒马伫立,眼睁睁看着自己牛录的残兵败将,如同潮水般狼狈涌回。
看着那些浑身血污、甲胄破损、眼神涣散、甚至缺胳膊少腿的昔日勇士。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凄凉瞬间涌上心头。
他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几乎忍不住要当众嚎啕大哭。
刚才投入攻城的,连死兵加辅兵,差不多快二百名生龙活虎的勇士啊。
可现在能囫囵个儿撤回来的,只剩下一百三十人不到!
其中还夹杂着不少捂着伤口、呻吟不断的伤员。
仅仅一轮攻城。
他一个牛录的战力就硬生生折损了二成多!
这些可都是跟着他雅尔哈多年的部下。
雅尔哈猛地抬起头。
用一双布满血丝、燃烧着刻骨仇恨的眼睛,死死盯向卢家庄堡那低矮的堡墙。
他咬牙切齿,在心中立下最恶毒的誓言:
“若这该死的百户所被打破,我雅尔哈在此立誓,定要屠尽堡中鸡犬!寸草不留!”
当然,前提是让别的牛录去打头阵,老子是打死也不冲第一个了……
无能狂怒地发泄了一番后,巨大的挫败感和恐惧感还是压倒了仇恨。
他只能如同斗败的公鸡般,垂头丧气,硬着头皮策马向鄂硕所在的中军大纛方向奔去。
他得去报丧了,想到鄂硕那暴躁的脾气,这事比攻城还让他难受……
……
雅尔哈在那边为了自己牛录的损失而发狂、发誓要屠城的时候。
城头上,罗火也在跳脚!
他同样心疼得不行:
“娘的!就这么点鞑子攻一次城,老子的鸟铳手就伤亡了小二十号,还有那些帮忙的青壮辅兵也折损不少。”
他一个戊哨总共才四百战兵啊。
其中,精心训练出来的鸟铳手才两百人。
对面不到一个牛录的清兵,实际投入兵力约二百人吧。
只攻了一轮,自己这边的鸟铳手就减员了一成多?
这样打下去,剩下的鸟铳手还能耗几次?
当罗火的目光扫过城下那片修罗场,他越发难受了。
看见那些横七竖八的清兵尸体,还有几个生命力顽强、仍在血泊中痛苦哀嚎的伤兵……
“太他娘的浪费了啊!”
罗火的心都在滴血:
“这些鞑子的脑袋,可都是实打实的战功,能让多少弟兄升官发财啊。”
可总不能现在打开已经堵死的堡门,大摇大摆地冲出去砍这些鞑子的脑袋吧?
且不说堡门开启费时费力,外面那些鞑子的骑兵可不是吃素的,分分钟就能把自己派出去的人包了饺子。
眼睁睁看着起码五六十个,唾手可得的战功脑袋,躺在那里不能收割,这感觉简直比挨了一刀还疼。
前两年跟着少爷,砍了十个鞑子脑袋,兄弟们可是个个都升了官、得了赏的。
可现在到我这就这么难呢,死了弟兄还拿不到功劳,这买卖简直是血亏!
“还是跟着少爷舒服……”
罗火下意识地嘟囔:
“这两年,就没见他做过亏本的买卖。呃,对了!”
灵光一闪,让罗火猛地想起一件事,他使劲一拍大腿。
“少爷之前不是特意交代过,让我练习把鞑子放上来再打吗?还亲自带着兄弟们操练了好多回啊。”
少爷当时拍着他的肩膀说,这招叫什么来着?
“哦,关门打狗!”
罗火突然恍然大悟。
自己刚才完全是按着长期形成的“守城就要把敌人死死挡在墙外”的老思路在打。
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竟然把最近反复演练的关门打狗战术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迅速冷静下来,回想刚才的战斗过程。
己方的伤亡,绝大部分都出现在和清兵弓箭手对射的那个阶段。
这次还算是运气好,攻城的鞑子不多,看样子只来了一个牛录的兵力。
弓箭手数量有限。
如果下一次,狗鞑子发了狠,调集几百弓箭手过来,用密集的箭雨压制城头……
那鸟铳手的伤亡绝对会直线飙升的。
而且,鸟铳装填慢,火力持续性不如弓箭手。
到时候,自己这边恐怕会被压制得抬不起头吧。
那么把鞑子放上来打,不就可以完全避开这个吃亏的远程对射环节了吗?
虽然风险好像也不小,毕竟城外的鞑子有一千多人,城头守不住就万事休矣。
但眼下看来,这个虽然冒险,似乎是更好的办法了。
权衡利弊,最后罗火下了决心。
“看来只能拼了!“
罗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凶光,猛地一咬牙,立刻向身边的传令兵吼道:
“传令!下次鞑子再来攻城,只准火炮发射!鸟铳、弓箭、礌石、金汁统统不许动!
全体士兵立刻按之前练习的关门打狗准备战斗!
拒马准备!各队火速进入预定防御区域集结!”
接到命令的士兵们,他们知道这是要把鞑子放上城头来打了。
不免心中都有些担忧。
但卢家军森严的军纪,还是让他们,沉默而迅速地奔向之前操练时安排好的防御点。
辅兵们则是迅速拖着沉重的拒马,安放到离城墙五步远。
罗火这边做好了准备。
但左等右等,却没等到清兵第二波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