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火此刻面色凝重,目光死死锁定城下,那黑压压的清兵阵列上。
上次在龙门关堡开完军事会议后,卢方舟曾特意留下他,两人一起分析了战况。。
他们都认为,清兵绝不可能投入过多兵力来攻打卢家庄堡。
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清兵将领,都不会认为一个小小的百户所里,竟会驻扎着整整四百名精锐的士兵。
然而,眼前这景象彻底颠覆了他们的预判!
这伙清兵到底什么意思?
是准备倾巢出动,这么多人围殴我一个小小的百户所?
只见远处清一色的白色旗面镶着醒目的红边,呈五边形,在风中猎猎作响,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城下的清兵列着整齐、肃然的战阵,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
粗略估算其规模,人数应该在一千五百人以上。
清军阵列的正中央,高高竖立着一杆象征着高级将领身份的大纛。
那大纛之下,影影绰绰簇拥着不少骑在马上的清兵将领,盔明甲亮,气焰嚣张。
看到这杆大纛,罗火瞬间判断出,此刻兵临堡下的清军主将,至少是一位甲喇章京级别的。
再结合城外的兵力。
这分明是整整一个甲喇的清兵,全都压到了卢家庄堡的城下了。
太不讲武德了!
此刻,卢家庄堡城下的清兵,每个牛录各自结成一个小阵。
这五个牛录的小阵共同组成了一个大阵。
那五个牛录阵中,各自竖立着一面代表该牛录的官纛。
每面官纛周围,都笔挺地侍立着四名身披精甲的护旗兵。
他们便是日后满清前锋营的前身,喀把什兵。
官纛附近,还簇拥着约二十名同样盔甲精良、气势彪悍的白摆牙喇兵。
他们又叫白甲兵,是后世护军营的前身。
这二十四名精锐,身上的甲胄明显比普通士兵更为精良,背上都插着认旗。
他们是整个牛录最精锐的战力。
每个牛录大约三百人,其中披甲的战兵,即马甲和步甲占了约一半。
剩下的则是负责辅助、运输的辅兵,又叫跟役。
战兵之中,马甲和步甲分别由两名军官统领。
统领马甲的称为“分得拨什库”,统领步甲的称为“步兵拨什库”。
这些拨什库之下,便是带领十人小队作战的专达。
除此之外,整个甲喇的行列中,还夹杂着几十名负责打造器械、维修兵甲的工匠。
看着眼前这座在庞大军阵映衬下,显得格外渺小的土堡,鄂硕脸上满是不屑一顾的神情。
他根本没打算部署什么攻城战术,想着随便点一个牛录,上去冲一冲就行了。
估计堡里那些废物明军看到这阵势,当场就得吓尿裤子,开门投降了。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麾下的几个牛录章京,正准备随意指定一个去打头阵。
就在这时,他身边的萨哈廉再次开口了。
萨哈廉脸上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矜持微笑,策马靠近鄂硕道:
“主子,奴才瞧着,堡里那些明军,此刻看到如此雄壮的军威,想必早已是肝胆俱裂,尿了裤子吧。
何须劳动勇士们费力攻城?
不如让人上前喊话,晓以利害,给他们一个献堡投降、保全性命的机会?
若能兵不血刃拿下此堡,岂不省了勇士们的力气,也免得耽误了今晚在堡中好好休息的时间。”
鄂硕听完萨哈廉的建议,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在他心中,大清国的勇士,每一个都是宝贵的战力,能少折损一个自然是最好的。
他心中盘算着。
若这堡里的明军识相投降,那么今日破城之后,倒是可以少杀几个,权当是给那些降卒一点恩典了。
于是,鄂硕将随军的一名通译唤到马前,大声吩咐了几句。
那通译是个投靠了满清的汉人,脑后同样拖着一条细长的辫子。
他听完鄂硕的吩咐,脸上露出几分惧色。
战战兢兢地连连点头,随即勒转马头,小心翼翼地策马向卢家庄堡的城下驰去。
那通译对着城墙上隐约可见的人影,扯开嗓子用汉语高声喊道:
“堡上的明军听着!我家章京大人有令。
尔等即刻开门献降,尚可保全性命!若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待我大清天兵攻破堡门,必将尔等尽数屠戮!
那时再想后悔,可就晚了!”
城墙上,罗火听得清清楚楚。
那地道的汉语,让他瞬间判断出喊话者是个汉人。
看着这汉奸为虎作伥,此刻竟敢狐假虎威地跑到自家堡前聒噪,一股无名怒火冲上罗火头顶。
他下意识地就想命令炮手,给这数典忘祖的狗东西来上一炮。
然而,理智很快压倒了冲动。
这么远距离,想用炮精准命中一个移动的单个目标极其困难。
与其浪费弹药暴露火力点,不如不理他。
那通译在城下声嘶力竭地喊了半天,嗓子都快喊哑了。
却见城墙上始终一片死寂,连个回应的声音都没有,更别提有开门投降的迹象了。
他心中又气又恼,最后只得灰溜溜地拨转马头,垂头丧气地奔回了清军大阵。
眼见这小小的百户所明军,竟如此不识抬举,对自己的“善意劝降“置若罔闻。
鄂硕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自己好不容易准备发一回善心,没想到这些狗明军不领情。
旁边的萨哈廉见状,脸上也浮现出尴尬与悻悻之色,心中暗骂这些明军不知死活。
鄂硕冷哼一声,不再废话。
他目光扫向身旁侍立的一名牛录章京雅尔哈,对他冷冷地一摆手。
雅尔哈心领神会,立刻在马上躬身领命:
“嗻!”
随即猛地一夹马腹,策马奔回自己的牛录之中。
随着雅尔哈一声令下,他牛录阵中立刻响起急促的吆喝声。
只见数十名身强力壮的跟役,奋力从阵后推出了十几辆坚固的盾车。
这些盾车是清军攻城拔寨的利器。
其主体是坚固的双轮木质车架,正面竖立着高大厚重的木板护盾。
木板上通常还会覆盖多层浸湿的厚牛皮、棉被等物,夹层之中更是填满了沙土,层层叠叠,如同移动的小型堡垒。
其目的,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消耗、阻挡守城方射来的箭矢和火铳弹丸,为紧跟在车后的清兵提供遮挡。
盾车之后,紧跟着的便是雅尔哈牛录中披甲的战兵,马甲和步甲。
在攻城这种残酷的消耗战中,他们有一个更令人胆寒的称呼:
“死兵”!
意味着一旦投入进攻,便需死战不退,直至登城或战死。
死兵后面,则是由辅兵中挑选出的弓箭手。
他们的任务并非直接登城,而是在后方持续向城头抛射箭雨,压制守军,掩护前方死兵靠近城墙、架设云梯。
而在整个进攻队列的最后方,则是那二十余名盔明甲亮的白甲兵。
他们的作用是做督战队。
由于卢家庄堡只有一个堡门,其余三面墙不仅无门可入,地面更是被罗火提前派人挖得坑坑洼洼,难以通行盾车。
因此,鄂硕也懒得搞什么四面合围,一起攻城。
直接将全部进攻力量都堆在了正对堡门的这面城墙之下,准备用绝对的力量优势,一举碾碎这小小的堡垒!
此刻,雅尔哈牛录的清兵,在十几辆如同移动城墙般的盾车打头阵下。
缓缓地、带着一股沉重的压迫感,朝着卢家庄堡的城墙推进过来。
城头上,罗火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他身旁的卢家军士兵们,也都屏住了呼吸。
一张张脸上写满了紧张,目光死死盯着那步步逼近的清兵。
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