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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超越常人的界限,有时是祝福,更多时候却是诅咒。陆离此刻对此深有体会。他并未刻意伸展耳力,然而陆家别墅深处,那刻意压低却因激动而微微尖锐的女声,仍如同毒蛇的信子,丝丝缕缕钻进他的耳膜。

“……必须快!趁那小贱人还没察觉……”略显苍老的女声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小雨那丫头片子,活一天都是隐患!绝不能让她挡了媛媛的路!”

是那个老保姆,陆媛的亲生母亲——吴桂芬。

紧接着是陆媛那刻意压低的、却同样冰冷的回应:“妈,你确定‘他们’那边的关系都打通了?林小雨现在也不是普通人了,盯着她的人不少。”

“放心!老手段,车祸,”吴桂芬的声音透着一种刻骨的狰狞,“安排好了,就在她去城东设计工作室那条必经的盘山道上。刹车失灵,连人带车滚下山崖,神仙也救不回来!干干净净!”

“时间?”

“后天下午三点半,她雷打不动去那破工作室的时间!”

一阵沉默后,陆媛的声音带着一种空洞的寒意:“好。做得像一点。爸……老头子那边,最近一直在查当年的事,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对劲。”

“查?死无对证,他查个屁!”吴桂芬嗤之以鼻,“只要林小雨消失,你就是陆家唯一的女儿!谁还能翻出浪来?媛媛,妈为你铺了二十几年的路,绝不能毁在这最后一步!”

冰寒刺骨的毒计,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陆离的脑海。他背靠着冰冷的廊柱,廊外花园里馥郁的花香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坏气息。他缓缓闭上眼睛,指尖因为用力攥紧而微微发白,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咯响。胸腔里翻腾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实质的、要将人冻结的冰冷杀意。这对鸠占鹊巢的毒蛇母女,不仅要霸占林小雨的人生,竟连她最后一丝生存的权利也要彻底剥夺?

将计就计!一个清晰冷酷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意识的黑暗。她们要车祸?那就送她们一场“车祸”!但要付出代价的,绝不会是林小雨。

需要林小雨的信任,需要她立刻知道全部的真相。她必须成为这场“反杀”棋盘上最重要的棋子。

次日上午十点,城中心一家以幽静和私密性着称的连锁咖啡馆,角落最深处的卡座。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斜斜洒进来,在深棕色的实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醇香和新鲜烘焙甜点的暖甜气息,轻柔的爵士乐如同涓涓细流,本该是让人松弛的所在。

林小雨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陆离。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高领羊绒衫,整个人如同融进那片相对昏暗的角落阴影里,只有线条清晰的下颌和无意识轻轻叩击桌面的手指,显露出一种紧绷的锐利。

她走过去坐下,点了一杯黑咖,没有多余的寒暄,眉头微蹙:“这么急找我?电话里语气不对。”

陆离抬眼,那双深邃的眼睛像结了冰的湖面,直视着她,没有任何铺垫,字字清晰如冰珠坠地:“林小雨,你不是林家的女儿。你的亲生父母,是陆正德和秦薇。”

“啪嗒!”

林小雨刚刚端起的玻璃水杯脱手砸在桌面上,澄澈的凉水迅速漫开。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飘忽得像一阵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震惊带来的茫然苍白。

“二十多年前,在医院,”陆离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精准地砸在她认知的壁垒上,“负责照顾秦薇的保姆吴桂芬,用自己的亲生女儿——陆媛,换走了你。你的人生,被偷走了。”

卡座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爵士乐还在流淌,咖啡的香气依旧馥郁,但这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林小雨的世界只剩下陆离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和他口中吐出的、荒谬绝伦又冰冷坚硬的事实。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证据……”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厉害,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

“dNA报告在我手里,”陆离语速不变,“或者,你可以现在立刻去问吴桂芬,或者问问你那位‘好妹妹’陆媛,问问她们‘刹车失灵’安排在盘山道几点动手?”

“刹车失灵?!”林小雨瞳孔骤然紧缩,像受惊的猫。

“对,”陆离身体微微前倾,凑近她苍白失血的脸,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蛊惑力,“她们的计划,后天下午三点半,你去城东盘山道的时候,让你连人带车滚下去,尸骨无存。就因为你是陆正德的亲生女儿,是她们窃取陆家一切的最大阻碍。”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过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被彻底愚弄、被疯狂践踏的极致愤怒。林小雨的手指死死抠进坚硬的实木桌面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修剪整齐的指甲几乎要折断。“她们……怎么敢?!”她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濒临破碎边缘的嘶哑和尖锐,仿佛下一秒就要失控尖叫。

“所以,”陆离稳稳地接住她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恨意,眼神锐利如刀锋,“要不要和我一起,她她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惊喜’?让她们的计划,在她们自己身上‘完美’上演?”

角落里流淌的爵士乐忽然显得有些刺耳。林小雨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愤怒、恐惧、荒谬感、灭顶的背叛感……无数激烈的情绪在她眼中疯狂地冲撞、撕扯。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或许只是几秒,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抬起,死死盯在陆离脸上,那里面燃烧着的,只剩下冰冷的、孤注一掷的决心。

“告诉我,”她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该怎么做?”

陆离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不是笑,而是一种猎人终于将猎物诱入陷阱边缘的冷冽。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一份加密的城东盘山道三维地形图。

“计划的核心,是让她们‘确信’你死了。”陆离的声音压低,却异常清晰,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手术刀般精准,“我们需要一场足够震撼、让所有人都无法质疑的‘车祸’……”他的指尖落在地图上一个险峻的弯道标记处。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丽景百货一层中庭的香氛专柜前,弥漫着甜腻得有些发晕的复合香气。

叶彤停下脚步,视线无意间扫过对面奢华的腕表专卖店。明亮的射灯下,一个穿着藏青色定制西装、气质儒雅沉稳的中年男人正侧对着她,专注地看着柜台里陈列的腕表。他微微低头时,鬓角几缕特别显眼的白发在灯光下闪着银光。

叶子文叔叔?

叶彤有些意外。印象中,这位掌管着叶家庞大商业版图一部分的叔叔,向来是沉稳持重、不苟言笑的,极少出现在这样充满年轻活力的公众场合。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一个念头却更快地闪过——叔叔根本不知道她在这个商场,贸然过去,似乎有些唐突。她抿了抿唇,决定还是默默离开。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刹那,异变陡生!

三个穿着普通、甚至有些邋遢灰色连帽衫的男人,如同三道模糊的灰色闪电,以一种训练有素的、令人心悸的默契速度,从三个不同的方向——中庭绿植后、扶梯转角处、一个不起眼的消防通道口——无声无息地扑出!

他们的动作快得超越了常人的反应极限,目标极其明确!

叶子文似乎察觉到了背后的危险气息,猛地转身。但太迟了!

正面的那个灰衣人,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活人的情感波动,手中一道刺目的寒光如同毒蛇出洞,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刺向他心口!

“噗嗤!”

那是刀刃穿透昂贵西装、撕裂皮肉、捣碎内脏发出的恐怖闷响。鲜血,滚烫的、刺目的猩红鲜血,如同被暴力捏爆的浆果,猛地从叶子文的胸前西装破口处喷溅出来!

凄厉的尖叫声瞬间撕破了整个商场悠闲惬意的氛围,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轰然炸开!人群像被无形的巨掌狠狠推搡,惊恐万状地尖叫着四散奔逃,一片混乱!

叶彤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如同最劣质的纸张。她眼睛瞪到了极限,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道刺目的红光从叔叔胸前喷涌而出,看着叔叔脸上凝固的震惊和痛苦,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向后软倒。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手脚冰凉,动弹不得。

“啊——!!!”一声完全不受控制、源自灵魂深处的尖利嘶喊终于冲破了她的喉咙。

混乱!只有彻底的混乱!尖叫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惊慌失措地朝着各个出口、通道疯狂涌动。她被裹挟在汹涌的人潮中,身不由己地被推搡着踉跄后退,脚下不稳,眼看就要被疯狂的逃命人流挤倒、践踏!

就在这时,一股强劲而稳定的力量猛地从侧面抓住了她的手臂,一把将她从那毁灭性的旋涡边缘拽了出来。

叶彤惊魂未定,胸口剧烈起伏,几乎窒息,她下意识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是她!上次在混乱街头救下她的那个神秘女人!

对方穿着一件质感很好的墨绿色风衣,衬得脸色更加白皙冷静。那双眼睛里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洞悉混乱的锐利,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

“又见面了,”陆离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穿透了周围的喧嚣尖叫,“你总是出现在不太平的地方。”

商场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广播里刺耳的警报声循环往复,如同鬼魅的哀嚎。远处奢侈品专柜明亮的玻璃上,映出一片狼藉的碎片和奔逃的模糊人影。陆离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越过叶彤剧烈颤抖的肩膀,精准地锁定在腕表专柜那片混乱的中心。

叶子文倒在地上,昂贵的西装前襟被暗红的血渍浸染了大片,还在缓慢地向外洇开,如同一朵不断生长的、妖异而致命的花。他脸色呈现可怕的青灰,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三个穿着便服的保镖正手忙脚乱地围着他,一人徒劳地按压着那个致命的伤口,另外两人则警惕又慌乱地扫视着混乱不堪的四周,其中一个正在对着耳麦语无伦次地嘶吼着什么。

陆离的视线没有在伤者身上停留太久。她的感官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穿透混乱的声浪和弥漫的惊恐气息,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痕迹——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混合着廉价机油的气味,还有逃离者身上那种经过刻意自我压抑却仍旧无法完全掩盖的、属于黑暗世界的血腥与冷酷。这缕气息如同一根无形的线,指向商场西北角一条通往地下车库的员工通道。

通道的门微微晃动着,仿佛刚刚被粗暴地撞开。

“待在这里!”陆离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她猛地松开扶着叶彤的手,身体绷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没有丝毫犹豫,身影一闪,便朝着那道气息消失的通道疾冲而去!墨绿色的风衣下摆在她身后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瞬间就融入了那片混乱奔逃的人影之中。

“喂!你——”叶彤徒劳地伸出手,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气。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对方衣袖上微凉的触感。她看着那道果断消失在混乱人群中的墨绿色背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一种巨大的茫然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站在原地,周围是尖叫、奔跑、玻璃碎裂的声音,世界像一个巨大的、失控的旋涡,而她就是漩涡中心那块即将被吞噬的浮木。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微弱、却又如同钢针般刺入她耳膜的声音,混杂在刺耳的警报背景音里响起。

“呃…咳……”是叶子文的声音!那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带着濒死的漏气声和血沫的咕噜声。

叶彤猛地转头,视线穿过混乱奔走的人腿缝隙,死死钉在叔叔身上。

叶子文似乎用尽了全身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侧过了一点点头。他的眼睛努力地睁开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原本因失血过多而涣散浑浊的目光,此刻却不知为何,死死地、死死地锁定在陆离身影消失的那个西北角通道入口的方向!那眼神极其复杂,浑浊的眼球深处,翻涌着一种叶彤完全无法解读的、近乎惊骇的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干裂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涌出的只有一股带着泡沫的暗红血液。

“呜——呜——呜——!”

尖锐刺耳的警笛声如同嗜血的蜂群,由远及近,带着撕裂空气的压迫感,终于冲破了商场混乱的声响,直抵中庭。红蓝两色的警灯光芒冷酷地旋转着,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将这片人间地狱般的景象染上更加诡异不祥的色彩。

叶彤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顺着叔叔那濒死凝固的目光,死死地看向那个幽暗的员工通道入口——那里,早已空空荡荡。

那个女人……叔叔最后那骇然的眼神……是在看她?

寒意,从未有过的冰冷寒意,从她的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每一根骨头缝都在咯咯作响。

与此同时,丽景百货狭窄幽暗、弥漫着灰尘和机油味的地下车库员工通道内。脚步声在冰冷的混凝土墙壁间激起空洞的回响。

穿着灰色连帽衫的“猴子”——那个负责递刀和制造混乱的精瘦男子——最后一个挤进通道深处停着的一辆破旧无牌面包车。他动作麻利地拉上车门,隔绝了外面隐约传来的警笛嘶鸣。车内弥漫着一股劣质烟草和汗臭混合的气味。

开车的是“野牛”,一个肌肉虬结、眼神凶悍的光头大汉。副驾驶座上坐着“蝰蛇”,正是那个眼神空洞、出手狠辣、一刀致命的主攻手。他正低头,用一块不起眼的灰色绒布,面无表情、极其细致地擦拭着自己手中那柄带着未干血槽的短刺刀。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道冰冷的幽芒。

“妈的,真他妈晦气!”猴子拍掉裤腿上的灰尘,朝车窗外啐了一口,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烦躁,“那姓叶的老东西出门居然带了硬点子(保镖),差点被缠上!”他指的是叶子文暗中安排的保镖。

“哼,”野牛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轮摩擦,“三个废物点心罢了。目标确认清除就行。”他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老旧拖拉机的粗喘声。

面包车缓缓驶出阴暗的通道出口,汇入商场地库的车流。出口的光线略显刺眼。

就在面包车即将驶入略微明亮的主通道时,蝰蛇擦拭刀锋的动作猛地一滞!他那双一直空洞无物的眼睛,倏然间爆射出一种野兽遭遇致命威胁般的精芒!他猛地抬头,锐利的视线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凶狠地刺向车右侧后视镜!

后视镜里,映出车库深处一根粗大的承重水泥柱旁极其昏暗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抹极其不协调的、深邃的墨绿色阴影一闪而过!快得如同幻觉!仅仅是一瞬间的浮现,随即又彻底融入了那片浓重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面包车已经驶入了主车道,光线亮了一些。

“怎么了,蛇哥?”猴子察觉到蝰蛇瞬间绷紧的身体和陡然凌厉的气息,也紧张地看向后视镜,却只看到后面正常驶过的车辆和空旷的车位。

蝰蛇死死地盯着后视镜,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翻腾着一种极其罕见的惊疑和凝重。他握着短刺刀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收回目光,声音如同两块冰在摩擦,低沉嘶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似乎都无法完全确定的寒意:

“刚才……有东西。”

他顿了顿,补充了三个字,字字都透着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很不对。”

面包车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轰鸣在封闭空间内沉闷地回响,将那份突如其来的寒意无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