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最后一点人声也消失了，只剩下风过屋檐的呜咽。
黑暗的正屋里，死寂一片。
顾野和沈惊鸿并肩立在窗边，身形完全隐没于阴影，呼吸悠长得几不可察。
他们不是在等待。
他们是这片夜色的一部分，是捕食者与生俱来的耐心。
寂静中，一声瓦片被踩动的轻响传来。
那声音对常人而言是夜猫路过，但在他们耳中，却震得耳膜生疼。
来得真快。
顾野身体未动，但浑身的肌肉已在一瞬间由松弛切换为贲张，每一束肌纤维都进入了战斗状态。
这是饮血磨砺出的本能。
他偏过头，凑到沈惊鸿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媳妇儿，听脚步，是个练家子，而且很谨慎。”
他用的是气音，轻得吹不起一丝灰尘。
沈惊鸿没有回头，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放在院墙外的黑暗中。
“一只探路的鸽子而已。”
她的回答同样轻不可闻，却带着一种万物皆在计算中的绝对冷静。
“他会试探，不会立刻进来。”
果然，院墙外再次陷入死寂。
那个不速之客趴在墙头，一动不动，正与黑暗对峙，试图用时间耗尽猎物的警惕。
顾野心里无声嗤笑。
比耐心？
他在藏龙山雪地里能为一头熊瞎子趴窝三天三夜，这小子当年还不知道在哪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足足过了十分钟。
久到顾野都怀疑那家伙是不是在墙头睡着了。
“啪嗒。”
一颗小石子被从墙外精准地弹射进来，落在院子中央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试探院中是否有活物。
狗会叫，人会醒。
但院子里，依旧一片死寂。
又是五分钟的等待。
墙头上，一道黑影终于敏捷地翻了进来，落地轻如鬼魅，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黑影没有立刻行动，而是保持半蹲姿势，整个人缩在墙角的阴影里，再次观察。
顾野透过窗缝，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是个高手。
单凭这套教科书般的潜入动作，就比之前在东北碰上的“狮子”小队只强不弱。
“看来‘枢机’挺看得起咱俩。”
顾野再次低语，话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
“派了个金牌信使来送请柬。”
沈惊鸿没有接话。
她的心神，已完全用于追踪那个黑影的动向。
黑影在墙角蛰伏足足一分钟，确认安全后，才开始缓缓移动。
他没有走直线，而是紧贴墙根，利用每一个障碍物作掩护，朝着正屋的方向，一点点渗透。
他的动作标准、流畅，每一步都踩在预判好的安全点上。
可惜。
他预判的，是一座普通的四合院。
而他踏入的，是一座由沈惊鸿亲手设计的，名为“海棠焚天”的立体杀阵。
眼看黑影离正屋越来越近，已经踏入了第一道机关的攻击范围。
顾野身体微微前倾，手臂上的肌肉彻底绷紧。
只要沈惊鸿一个示意，他就能破窗而出，在三秒之内，扭断那人的脖子。
然而，沈惊鸿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在顾野结实的手臂上，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意思是：别动，鱼还没进网中央。
顾野只好强行压下那股嗜血的冲动，继续当一个安静的观众。
他倒想看看，自家媳妇儿这盘棋，究竟要怎么下。
就在这时，那名黑影杀手似乎从空气中嗅到了一丝不对。
他猛地停步，身体骤然锁死，脊背窜起一股让他汗毛倒竖的寒流。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院子。
月光下，盛开的海棠花洁白如雪。
屋檐下，投射出浓重的阴影。
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安详。
但他那野兽般的直觉，却在脑中疯狂拉响警报。
危险！
极度的危险！
这院子……不对劲！
他不再前进，反而开始缓缓后退，打算立刻撤离这个让他心悸的地方。
沈惊鸿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
现在才想走？
晚了。
她再次抬起手，在顾野的手臂上，只轻轻敲了一下。
一下。
顾野秒懂。
他悄无声息地转身，猫着腰，退到正屋的另一侧，靠近后院柴房的位置。
那里，是“海棠焚天”的总开关。
就在黑影杀手退到院子中央，即将再次翻上墙头的瞬间。
“嘶……”
一声极其轻微的气体高压挤出声，从他左手边的墙角下响起。
黑影的反应快到极致！
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他已就地翻滚，朝反方向扑去。
然而，他快，喷射物更快！
一道白色的雾气，如同一条出洞的毒蛇，从墙角的喷嘴里猛地窜出，精准地打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雾气并未消散，而是在地面上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空气的温度，骤然下降！
黑影看着那片如瘟疫般蔓延的诡异白霜，血液都仿佛要冻僵。
那不是水雾！
是液氮！
零下近两百度的液氮！
这些疯子！居然在院子里铺设了这种军用级的低温陷阱！
他再也不敢停留，发了疯似的朝着院墙冲去。
然而，他刚冲到一半。
“嘶……”
又一声。
这次，是从他正前方的屋檐下传来。
另一道液氮白雾，如同一张撒开的巨网，劈头盖脸地朝他罩来！
“该死！”
黑影怒骂，身体在半空中强行扭转，硬生生改变方向，扑向院子另一侧。
“嘶……”
“嘶……”
“嘶……”
一时间，院子里此起彼伏，全是液氮喷射的声响。
一道道致命的白色雾蛇，从四面八方，从房顶、墙角、门框、甚至海棠树下，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黑影在院子里左冲右突，狼狈到了极点。
他引以为傲的速度和技巧，在这种无差别、全覆盖的陷阱面前，成了一个笑话。
每一次躲闪，都在急剧消耗他的体力。
冰冷的寒气，不断侵袭他的身体，让他的动作开始变得僵硬。
正屋里。
沈惊鸿透过窗缝，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她在分析。
分析这个人的行动路线，反应速度，以及在绝境下的应变能力。
她在用这座杀阵，榨干这个猎物身上，最后一点有价值的情报。
顾野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
他看着自家媳妇儿这“玩弄猎物”般的操作，咧嘴无声地笑着。
杀人诛心。
先用绝对的绝望，碾碎你所有的骄傲和自信。
再让你在最痛苦、最狼狈的时候，灰飞烟灭。
这才是他的女人。
能陪他种花，也能陪他杀人。
院子里，那个黑影杀手，终于被逼到了一个角落。
一个由三面墙体和海棠花坛组成的死角。
他背靠冰冷的墙壁，剧烈喘息，浑身都凝结了一层白霜。
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但他没有放弃。
他是“枢机”大人麾下最顶尖的“清道夫”，他还有最后的手段！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号发射器，就要按下。
他要把这里的情报，传出去！
然而，就在他掏出发射器的瞬间。
“嘶——”
一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更尖锐、更爆裂的声响，从他头顶响起。
他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屋檐下一个不起眼的喷嘴里，喷出的不再是白色的液氮。
而是一股……黄绿色的，带着刺鼻杏仁味的……气体！
黑影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那是……
氢氰酸！
剧毒的氢氰酸气体！
这些魔鬼！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最后一个念头。
然后，他的身体便软软地倒了下去，生机，在瞬间被剥夺。
沈惊鸿收回了目光。
“他的心理防线，在第十三次躲闪后崩溃。”
“他的体力极限，在第十七次。”
“临死前试图发送情报，证明他身上有即时通讯设备。”
她冷静地分析着，将数据一一记在心里。
顾野点点头。
“媳妇儿，那这具尸体……”
“别急。”
沈惊鸿的语气，依旧平稳。
“戏，才刚刚开场。”
她的话音刚落。
院墙外，接连响起了数道极其轻微的落地声。
这一次，来的不是一个。
而是一群！
顾野咧嘴一笑，森白的牙齿在黑暗中，闪着冷酷的光。
“行啊，还知道添油战术是兵家大忌，玩一波流。”
他体内的杀意，缓缓苏醒。
“媳妇儿，这次，该轮到我了吧？”
“手痒了。”
沈惊鸿看着他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轻轻地“嗯”了一声。
“先别弄死。”
“留个活口，我要问话。”
“好嘞！”
顾野应声，转身从门后抄起一根之前施工剩下的、半米多长的实心钢管。
他掂了掂。
分量正好。
“军师放心。”
“保证给您留一个能喘气的。”
说完，他拉开房门，整个人如一头冲出牢笼的猛虎，瞬间融入了外面的黑暗。
屠宰场的下半场，由他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