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断裂的“咔嚓”声，在死寂的套房里炸开。
沈惊鸿的心脏，也跟着这声响，狠狠一跳。
陈四！
疯狗！
杨卫国那急促到变调的嗓音，配上这两个字。
然而，顾野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惊惶。
沈惊鸿甚至在他那双幽深的黑眸里，捕捉到了……亢奋？
对，是猎人终于等到猎物的亢奋。
就像一头蛰伏太久的猛兽，终于嗅到了值得它展露真正獠牙的对手。
“知道了。”
“他什么时候到？”
电话那头的杨卫国语速极快：“最早明天下午，最晚后天上午！坐的是内部军用运输机，直飞沪上军用机场！我们的人进不去，没法掌握确切时间！”
“带了多少人？”
“不清楚。但陈四这人，是出了名的独狼，他只信自己的手，不信别人的枪。”
杨卫国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
“但是，顾少，陈老头把自己的沉香木手串给了他，让他去找市局的刘振华。有这玩意儿，整个沪上警备系统，都要为他开绿灯！”
好大的手笔。
顾野的眼底，寒芒一闪而过。
军机专送，地方警备系统开路。
陈家这次，就是要把天捅个窟窿，也势在必得。
“行，我知道了。”
“你那边，什么都别做。看死王建民，别让他被陈四的人找到就行。”
“其他的，我来。”
“顾少，这他妈不是闹着玩的！”杨卫国的声音彻底急了，“陈四手上沾的血，比咱们一个营都多！他就是条疯狗！您和嫂子……”
“老杨。”
顾野打断了他。
“你觉得，京城那帮孙子，凭什么叫我活阎王？”
电话那头，呼吸声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沉默后，杨卫国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明白。”
“让你的人全部撤干净，别被那条疯狗闻着味儿。”
顾野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沈惊鸿看着他，看着那张画满了线条和名字的白纸，声音有些发飘。
“我们……要不现在就走？回村里去？”
在她看来，此刻的上海滩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最理智的选择就是立刻抽身。
“走？”
顾野闻言，笑了。
他长臂一伸，将沈惊鸿整个捞进怀里，下巴舒服地抵在她柔软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独有的清香。
“为什么要走？”
他的声音低沉。
“人家千里迢迢来送死，咱们就这么走了，多不礼貌？”
沈惊鸿在他怀里猛地一僵，随即醒悟过来，仰起那张白皙的小脸。
“你……你想在这里就……”
“对。”
“我要在这上海滩，给陈四，也给京城那帮睁眼瞎，亲手设个局。”
他拉着沈惊鸿坐到沙发上，将那张“作战地图”铺开，拿起一支新铅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圈，将“玉佩”和“沈惊鸿”两个词锁死在里面。
“陈四的目标，是它。”
他又在纸的另一端，重重写下“陈四”两个字。
“而我们的目标，是他。”
“他以为自己是猎人，我们是猎物。那老子就将计就计，让他这个猎人，自己把脖子伸进咱们准备好的套索里。”
顾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
“你想怎么做？”
“四个字——请君入瓮。”
顾野的铅笔尖在纸上轻点。
“第一步，示弱。我要让陈四相信，我们怕了，怂了。明天开始，老杨会放出风声，说我顾野在上海踢到了铁板，正托关系搞黑市火车票，准备夹着尾巴滚回乡下。”
“第二步，利诱。光跑路不够，得给他一个不得不下手的理由。我会让王建民无意中透露，我为了凑路费，准备卖一件祖传宝贝。交易时间，后天晚上。地点，十六铺码头的废弃仓库。”
十六铺码头，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上海滩最乱的角落，也是最适合“黑吃黑”的坟场。
沈惊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太危险了！他要是带人去……”
“他不会。”
顾野笃定地摇头。
“陈四这种人，自负到骨子里。他要的是玉佩，而不是一场火拼。他有九成可能，会选择单枪匹马，在交易的路上，对我进行拦截。”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给他准备一份永生难忘的大礼。”
顾野的嘴角，勾起嗜血的笑容。
示弱，利诱，伏击。
一个简单粗暴，却直指要害的杀局，清晰地呈现在沈惊鸿面前。
她甚至能想象到，那个不可一世的陈四，是如何一步步踏入这个为他量身打造的陷阱。
但……
沈惊鸿的秀眉，蹙了起来。
她没有顾野那种杀伐决断的狠厉，但她有另一种天赋对逻辑和数字近乎偏执的敏感。
“顾野，”她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你的计划，有一个漏洞。”
顾野挑了挑眉，兴致盎然地看着她。
“哦？说来听听，我的总参谋长。”
“信息源。”
沈惊鸿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王建民”那个名字上，轻轻点了点。
“你所有的布局，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陈四会相信从王建民那里传出的消息。”
“可电话里说，陈四来上海，第一个找的是市局的刘振华。刘振华是什么人？他掌握着整个上海的警备力量和情报网。他难道不会去查王建民的底细？”
“王建民刚刚被你策反，转头就帮你放出这么关键的诱饵消息。刘振华和陈四只要脑子没坏，就一定会怀疑这是个陷阱。他们甚至可能反过来利用这个假消息，给我们设一个反包围。”
一番话，不中听，却字字珠玑。
顾野脸上的玩味，一寸寸凝固。
他盯着沈惊鸿，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他满脑子都是如何设局，如何猎杀，却忽略了情报战中最基础的“信源污染”问题！
而这个足以致命的破绽，竟然被他这个只读过几天《现代商业会计学》的小媳妇儿，一语道破。
电话那头的杨卫国，显然也通过某种方式听到了沈惊鸿的话，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清晰可闻，紧接着是一句没忍住的粗口：“卧槽！嫂子牛逼！这他娘的是总部参谋室的水平啊！”
顾野看着怀里这个眉眼闪烁着智慧光芒的女人，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擂动起来。
他一直以为，他娶的是一只值得他用命去守护的美丽天鹅。
却直到这一刻才发现。
这天鹅的身体里，藏着的是一只与他同类的鹰！
他猛地低下头，在沈惊鸿光洁饱满的额头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媳妇儿，你他妈真是老子的宝贝！”
“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他放下了所有的自负，虚心请教。
沈惊鸿的脸颊被他亲得滚烫，但思路却冰雪般清晰。
她拿起铅笔，在“王建民”的名字上，决然地画了一个叉。
然后，她指向了另一个名字沈家。
“想让陈四这种人深信不疑，最好的情报，不是我们主动喂给他的，而是他自己千辛万苦查到的。”
“他来上海，除了找刘振华，必然会做的另一件事，就是去调查我的家庭，也就是沈家。”
“我们可以这样做……”
沈惊鸿的声音，在安静的套房里响起。
一个由她主导，更加天衣无缝的“请君入瓮”之计，正在缓缓成型。
而顾野，像个第一次上课的小学生，听得目不转睛，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他知道。
从这一刻起。
他的小媳妇儿，不再仅仅是需要他庇护在身后的珍宝。
她，已经正式成为这场战争中，他最信赖也最致命的。
”同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