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桌上,那枚黄铜纽扣静静躺着。
纽扣中央,一个古朴的篆体字,笔画霸道。
——“顾”。
钱卫国的目光,从漫不经心,到凝固,再到骤然收缩。
他脸上的官僚气,一层层剥落,只剩下最原始的惊骇。
办公室里,连尘埃都停止了飞舞。
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
前一秒还靠在椅背上,满是优越感的钱卫国,身体不受控制地,一寸寸绷直。
他的眼睛死死钉在那枚纽扣上。
瞳孔缩成了一个针尖。
他看到了什么?
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如纸。
冷汗,从他油亮的额角,一颗颗钻了出来,蜿蜒滑下。
“滴答。”
一滴汗珠砸在文件上,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沈惊鸿彻底懵了。
她不懂。
一枚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铜扣,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她望向顾野。
男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份极致的平静,与钱卫国的骇然失态,形成了天与地的割裂。
钱卫国的嘴唇剧烈哆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
他想去端茶杯,掩饰自己的失态。
手,却不听使唤。
那只平日里使得无比顺手的搪瓷杯,此刻重若千斤。
他的指尖刚碰到杯壁。
猛地一颤。
“哐当!”
茶杯翻倒,滚烫的茶水泼了出来,烫在他的手背上。
他却毫无知觉。
整个人像被电击了一般,猛地从椅子上弹起!
他望向顾野的眼神,混杂着恐惧、震惊,还有沈惊鸿从未见过的……谄媚。
不,比谄媚更甚。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李大山也怕过,但那是怕丢官,怕坐牢。
“您……您……”
钱卫国终于挤出声音,差点咬到舌头。
同志?
这个词是对眼前之人的亵渎。
领导?
这个词根本不够分量!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响。
京城,顾家!
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家族!
那个即便是省里的一号人物,提起来都要毕恭毕敬的姓氏!
他曾有幸,在省里开会时,听一位他需要仰望的大领导酒后失言,用梦呓般的语气,提到过这个姓氏。
在华夏这片土地上,有些人的姓氏,就是天。
姓“顾”的,就是其中之一。
而那枚刻着古篆“顾”字的黄铜纽扣……他曾在那位大领导的秘书身上,见过一模一样!
那可是省一号大秘!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种只存在于传说顶端的信物,会出现在他小小的青阳县。
出现在一个被他当成泥腿子随意拿捏的乡下青年手里!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中山装。
钱卫国双腿发软,膝盖一弯,竟是差点当场跪下!
他死死扶住桌沿,才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该死!我不是人!”
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抬手,狠狠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
“啪!”
清脆,响亮!
沈惊鸿惊得后退半步,捂住了嘴。
“够了。”
顾野终于开口。
钱卫国的巴掌,僵在了半空。
顾野没再看他。
他弯下腰,将被钱卫国扔在桌角的那份报告,一张一张,仔细地捡起。
然后,他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交回到沈惊鸿手里。
“我媳妇儿的心血,不是给你这种货色糟蹋的。”
他的语气平淡。
“是,是!是我眼瞎!是我有眼无珠!”
钱卫国点头如捣蒜。
顾野重新坐回椅子上,闲适地翘起二郎腿。
这一刻,仿佛他才是这间办公室真正的主人。
他指了指那份报告。
“现在,给你三分钟,看完它。”
“是!是!”
钱卫国哪敢废话,连忙拿起那份被他弃如敝履的报告,双手颤抖,像捧着红头文件一样,逐字逐句地研读。
越看,他心里的冷汗越多。
他不是草包。
这份报告里展现出的商业逻辑和盈利前景,让他这个所谓的“专业人士”,都感到心惊肉跳!
他终于明白,自己刚才扔掉的,不是一份报告。
是一座金山!
三分钟后,他看完了,额上汗珠滚滚。
“看……看完了。”
“看明白了?”顾野问。
“明……明白了!”
“那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
顾野的指尖,在桌上有节奏地轻叩。
“知道!知道!”钱卫国连忙表态,“您放心!代销点需要的物资,我保证!全部按最高标准、最优价格、最快速度供应!所有紧俏商品,只要仓库有,我第一个给您留!不!我亲自给您送到村里去!”
“哦?”顾野挑眉,“你刚才不是说,物资紧张吗?”
“不紧张!一点都不紧张!”
钱卫国恨不得再抽自己一个耳光。
“是我工作失误!是我官僚主义!我深刻检讨!”
顾野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钱卫国知道,这还不够。
他一咬牙,豁出去了:“报告里提到的那一成业务拓展经费,我分文不取!我只求……只求您能给我一个为您效劳的机会!”
顾野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钱卫国身边,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
“钱主任,别紧张。”
“我这人,赏罚分明。有功的,不会亏待。”
“但要是谁敢在背后给我捅刀子……”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让钱卫国感觉脖颈一阵冰凉。
“不敢!绝对不敢!”
“那就好。”
顾野收回手,将桌上那枚黄铜纽扣,重新揣回兜里。
他拉起还有些发懵的沈惊鸿。
“媳妇儿,回家。”
走到门口,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
还僵在原地的钱卫国,浑身一颤。
“对了,你那个表弟,叫李大山是吧?”
“是……是……”
“让他安分点。”
顾野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再敢让我媳妇儿受半点委屈,我就把他一家子,都送去啃窝窝头。”
话音落。
他带着沈惊鸿,消失在门外。
直到脚步声彻底远去,钱卫国才双腿一软,彻底瘫坐在地。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手背上被烫出的燎泡火辣辣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