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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

钢铁车身发出疲惫的呻吟,像一头被使唤到极限的老牛。

顾野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车窗外。

冰冷的夜风是最好的清醒剂,灌进他的袖口,吹散了还未散尽的硝烟与血气。

他哼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小调,七拐八绕,不成章法,但每个音符里都透着一股“收工回家”的懒散和愉悦。

身旁的沈惊鸿很安静。

她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平日里清亮锐利的眼眸被长长的睫毛遮住,在偶尔扫过的黯淡光线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

她似乎睡着了,呼吸平稳,只是那微蹙的眉头,泄露了主人并未真正放松。

顾野瞥了她一眼,脚下油门下意识地松了松,车速放缓,颠簸的频率也小了许多。

“想什么呢?”

他声音不大,打破了车厢内的宁静。

沈惊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睁眼。

“在想,‘古月斋’的账本,应该藏在哪个夹层里。”

她声音平静,像是在说今天晚饭的菜单。

顾野闻言,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咧开,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

他的媳妇儿。

真不愧是他的媳妇儿。

刚从一场尸山血海的恶战里杀出来,别人想的是如何压惊,如何休息。

她脑子里盘算的,却是怎么去抄下一个敌人的老巢,而且切入点如此专业——查账。

“直接搬空不就完了?”顾野吊儿郎当地说,“费那劲儿。”

“那是土匪的干法。”

沈惊鸿终于睁开了眼,夜色也遮不住她眸子里的清醒和通透。

她转头,直视着顾野。

“我们要当的,是去寻宝的贵客。”

“土匪抢的是东西,贵客,能把店都变成自己的。”

顾野怔了一下。

下一秒,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轮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头,车身剧烈地跳了一下。

“坐稳了!”

他放声大笑,笑声撕裂了京郊寂静的夜空,带着一股子无法无天的狂气。

“行!都听军师的!”

把敌人的情报点直接盘下来当作战利品,这事儿也就他媳妇儿想得出来。

够狠,够绝,他喜欢!

吉普车停在熟悉的胡同口,顾野熄了火。

发动机最后的咆哮沉寂下去,世界瞬间安静。

冲天的火光,刺鼻的血腥,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所有属于“非人世界”的东西,都随着这一下熄火,被彻底关在了车外。

眼前,只有邻居家屋檐下挂着的那半串风干的红辣椒,和墙角码得整整齐齐的蜂窝煤。

这股味道,才是人间。

顾野跳下车,快步绕到副驾,为沈惊鸿拉开车门,动作娴熟得像个老练的门童。

“到家了,女王陛下。”

沈惊鸿没搭理他的贫嘴,抬头看了一眼院门上那盏昏黄的灯。

灯光不亮,却暖得让一颗刚刚还浸在冰与火里的心,找到了归宿。

两人刚推开院门,顾野兜里那台黑色的军用步话机就跟催命一样,发出尖锐的“滋啦”声。

“祖宗!我的爷!您回句话啊!”

李建军的声音都快劈叉了,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惊恐。

顾野慢悠悠地掏出那个铁疙瘩,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嚎丧呢?赶着去投胎?”

“我的亲哥!侯三转过来的审讯记录我刚收到!三十六个‘寻光之人’核心成员!还他妈联合了法国情报贩子和南洋雇佣兵!你们俩……就你们俩!把人一锅端了?!”

李建军的声音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最朴素的质疑。

他感觉自己这几十年建立起来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在认识顾野的这短短几个月里,被这对夫妇砸了个稀巴烂。

“不然呢?”顾野掏了掏耳朵,“留着过年,给他们发压岁钱?”

“不不不,我不是那意思……”李建军语无伦次,“我是说,这功劳……这功劳大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写报告了!您管这叫‘处理海外资源纠纷’?您这分明是发动了一场小型局部战争!”

“打住。”顾野没好气地截断了他的话,“说正事。让你办的事儿呢?”

步话机那头,出现了两秒钟死一样的沉默。

“……什么事?”

“猪肉!白菜!”

顾野的火气“噌”一下就顶到了脑门。

“老子让你带两斤五花肉,半颗大白菜!你他娘的给老子忘了?!”

李建军在电话那头彻底傻了。

他身后,几十号精锐弟兄全副武装,正准备开赴一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进行一次建国以来都堪称罕见的、极其复杂的涉外武装冲突现场清理工作。

而他行动的总指挥,那个刚刚以两人之力,搅动了整个东亚情报圈风云的活阎王……

正在电话里,为了一块猪肉,对他大发雷霆。

这不合理。

这他妈的比战场本身还要魔幻!

“爷……您听我解释,”李建军的声音带上了哀求,“现在是后半夜,全京城的副食店都关门了啊!我上哪儿给您变新鲜五花肉去?”

“我管你上哪儿!”顾野的混不吝劲儿上来了,“撬门也好,砸窗也罢,天亮之前,我要看到肉和白菜出现在我家厨房!我媳妇儿点名要吃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少一瓣蒜你都试试!”

“我……”

“还有,”顾野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语速极快地命令道,“酱菜厂那边,手脚麻利点,动静小点。都是国际友人,打打杀杀的,传出去影响不好。给他们个体面。”

“活的那个,叫‘修士’的,给我撬干净嘴,把他知道的所有关于‘遗失之物’和‘古月斋’的情报,一字不漏地挖出来。”

“顺便,我那个便宜大舅哥‘枢机’,他老人家的所有资料,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小时候有没有尿过床,都给老子查清楚!”

“干完活,账单,你知道该送哪儿。”

顾野一口气交代完所有事,啪嗒一下,掐断了通讯。

整个世界,瞬间清净了。

他把步话机扔回车座,转过身,面对沈惊鸿时,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瞬间切换,换上了一副等待夸奖的大型犬表情。

“媳妇儿,你看,后勤工作我都安排妥了。咱是不是可以……准备宵夜了?”

沈惊鸿没看他,正低头打量着院子里那棵海棠树。

树下的泥土有被新翻过的痕迹,那是李建军上次来清理现场时留下的。

“明天,让建军同志再送两袋熟石灰来。”她轻声说。

“干嘛?消毒?”

“不。”

沈惊鸿抬起头,夜色给她清冷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今年冬天,这树底下埋的东西有点多,土太肥了,得中和一下。”

她淡淡地说。

“不然明年开春,容易烧根。”

顾野:“……”

他就知道,他媳妇儿的脑回路,永远长在正常人的禁区里。

两人走进厨房。

屋里暖烘烘的,是之前烧的炕还没凉透的热气。

沈惊鸿熟练地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手腕,开始找面盆和面粉。

那双手,几小时前,还握着冰冷的五四式手枪,冷静地补掉了最后一个试图反抗的敌人。

而现在,它们沾上了白色的面粉,准备为他包一顿象征着团圆与安宁的饺子。

顾野靠在门框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被这人间烟火一熏,软得不成样子。

什么京城风云,权柄滔天。

什么杀伐决断,伏尸百万。

在这一刻,都抵不过眼前这厨房里的一点微光,和那个为他洗手作羹汤的身影。

“媳妇儿,”他开口。

“嗯?”沈惊鸿正在和面,头也没抬。

“明天去琉璃厂,有什么章程没?给爷透个底。”

沈惊鸿的动作顿了顿。

她用沾着面粉的手指,在积了层薄灰的灶台上,轻轻画了一个圈。

“‘古月斋’是枢机在京城最重要的情报节点,也是他寻找‘遗失之物’的眼睛。我们直接闯进去,只会把他吓跑。”

她抬眼,看向顾野。

“所以,我们不能是去找茬的顾小爷和沈军师。”

“那是什么?”

“是一位从海外归来,出手阔绰,想要为家中长辈寻一件寿礼的神秘女客。”

她顿了顿,补充道。

“和她那个看起来不太聪明,但格外能打的保镖。”

顾野的脸,当场就黑了。

“我哪儿看起来不聪明了?”

沈惊鸿用目光从上到下扫了他一遍,什么也没说。

那眼神,却分明写着“你觉得呢”。

顾野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嘿,我这暴脾气!你这是人身攻击!是质疑我的专业能力!”

“不,”沈惊鸿很认真地回答,“我只是在给你分配一个最适合你的,本色出演的人设。”

“砰砰砰。”

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了。

力道很轻,很克制,透着一股子生怕惊扰了院里魔鬼的卑微。

顾野黑着脸走过去拉开门。

李建军一张苦瓜脸出现在门外,头发乱得像鸡窝,军大衣上还沾着不知道哪儿蹭的灰。

他一手拎着一个网兜,里面是顾野点名的五花肉和翠生生的大白菜。

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串大蒜和一小瓶醋。

极其专业。

“爷,您要的东西。”李建军把东西递过去,脸上是大写的“生无可恋”。

“嗯。”顾野接过来,颠了颠分量,还算满意。

“酱菜厂那边……”李建军压低了声音,像在说什么绝密情报,“都处理干净了。只是……场面有些……惨烈。报告我已经让兄弟们连夜写了,明早呈给老爷子。”

“知道了。”顾野挥挥手,跟赶一只苍蝇似的,“去吧,大晚上的,别耽误人家休息。”

李建军没走,反而忍不住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厨房温暖的灯光下,那个叫沈惊鸿的女人,正安静地将一块面团揉搓成光滑的圆形。

岁月静好,与世无争。

他完全无法将这个身影,与审讯报告里那个一句话就让顶级特工精神崩溃、一个计划就引爆三方势力火拼的恐怖“军师”联系起来。

李建军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这对夫妇,是披着人皮的魔鬼吧?

“我的爷,”他最后挣扎着问了一句,带着最后一丝职业操守,“明天……明天还有什么指示?”

顾野想了想。

“有。”

李建军立刻立正站好,掏出小本本,准备记录最高指示。

“明天一早,去供销社,给我媳妇儿买两瓶英雄牌的蓝黑墨水。”

顾野说。

“她写东西费墨。”

李建军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冰冷的地上。

他弯腰去捡,再抬起头时,那扇厚重的院门已经在面前缓缓关上。

只听院里,传来顾野含混不清的吆喝声。

“媳妇儿!和好面没?该爷上场表演真正的技术了!剁馅儿我可是专业的!”

李建军一个人站在寒风里,彻底凌乱了。

他觉得,他可能需要申请一份长期工伤。

心理创伤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