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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建军的笑容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文职干部特有的礼貌。

可这份礼貌,落入代号“白羊”的男人眼中,却让他全身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绷紧,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不……你别过来!”

他剧烈挣扎,带动着身下的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音里的狂热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被天敌盯上的、源自本能的恐惧。

侯建军并未理会。

他只是熟练地将一支注射器里的透明液体,稳稳地、缓缓地注入了“白羊”的手臂静脉。

动作精准而冷漠,像是在给一件冰冷的仪器更换零件。

“别紧张。”

侯建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穿透力。

“这只是一些能帮助你放松下来的……维生素。它会让你,更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药效发作得很快。

“白羊”的挣扎渐渐平息,眼神开始涣散,那份用狂热铸就的坚硬外壳,正像潮水般褪去,露出内里孩童般的迷茫。

侯建军拉过一把椅子,与他对坐。

他打开那个笨重的录音机,按下录音键,红色的指示灯亮起,仿佛一只窥探灵魂的眼睛。

“我们来聊聊天吧。”

他的声音依然温和。

“聊聊你的……父亲。”

父亲!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白羊”混乱的意识中炸响。

他浑身一颤,迷离的眼神里瞬间迸射出极度的痛苦与憎恨。

“我没有父亲!”

他低吼,声线扭曲,像一头被戳中旧伤的野兽。

“那个男人……他在我六岁的时候,就为了一个妓女,抛弃了我和我母亲!他不是我父亲!”

“是吗?”

侯建军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可你这些年,一直在秘密资助他。每个月,都有一笔钱,通过海外的账户,打到他所在的养老院。”

“白羊”的呼吸陡然粗重,眼神中充满了剧烈的挣扎与混乱。

“不……不是我!是组织!是‘枢机’的仁慈!他教导我们,要宽恕一切!”

“是‘枢机’的仁慈,还是你……在病态地渴望得到那个男人的一句认可?”

侯建军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扎进他用信仰包裹的脓疮里,直刺最深处那块腐烂的软肉。

“你恨他抛弃你,但你的灵魂深处,又在乞求他能回头看你一眼,对不对?”

“你加入‘寻光之人’,你拼命往上爬,你不惜杀人,不惜做任何事,只是想向他证明,他当年扔掉的,是一个多么优秀、多么强大的儿子!”

“你不是在为‘枢机’卖命。”

“你只是在向一个根本不关心你的男人,证明你那可怜的、从未被满足过的价值!”

“不!不是的!你胡说!”

“白羊”的情绪彻底崩溃,他时而嚎哭,时而狂笑,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

在药物的催化下,他内心深处压抑了几十年的痛苦、渴望与怨恨,被毫无保留地翻涌出来。

他开始咒骂,咒骂那个抛弃他的父亲,咒骂那个把他当狗一样使唤的“枢机”,咒骂这个不公的世界。

他把“寻光之人”内部的龌龊,高层之间的争权夺利,以及“枢机”本人那些冠冕堂皇口号下的虚伪和贪婪,全都当做宣泄的垃圾,歇斯底里地倾倒了出来。

沈惊鸿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不享受这种将人精神活活肢解的场面。

但她更明白,对这些妄图将她当做“标本”的敌人,任何一丝怜悯,都是对她自己和顾野最残忍的背叛。

顾野的这把“刀”,果然快得不见血光。

整整两个小时。

当药效过去,“白羊”像一滩烂泥般瘫在椅子上,眼神空洞,胸膛剧烈起伏。

他似乎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脸上又重新挤出那种故作坚毅的狂热。

“你……你们是不会得逞的……”他虚弱地说。

侯建军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没有说话。

他只是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

“……我恨他!我恨不得杀了他!那个老不死的!!”

“枢机?他就是个伪君子!他睡了‘圣女’,还杀了所有知道这件事的‘神官’!他让我们奉献一切,自己却躲在背后享受着世界上最奢华的生活!”

“伟大事业?狗屁!都是骗人的!我早就想退出了!我只是……只是不敢……”

录音机里,传出的,是他自己那充满怨毒和恐惧的、完全失控的声音。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攻城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精神世界的城墙上。

“白羊”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变得惨白如纸。

他脸上的狂热、坚毅、伪装,在那熟悉的声音里,寸寸碎裂。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台录音机,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鬼魂。

那不是别人。

那是他自己。

是他内心最深处,那个他从来不敢承认,甚至自己都刻意遗忘的、最真实、最懦弱、最卑劣的自己。

他所谓的信仰,他为之奋斗一生的“伟大事业”,在这一刻,被他自己的声音,撕得粉碎。

“不……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他喃喃自语,眼神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变成了死寂的灰。

他的精神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侯建军关掉了录音机,房间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他走到“白羊”面前,声音依旧温和。

“现在,你还觉得,你的信仰,很坚定吗?”

“噗——”

“白羊”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下去。

他败了。

败得一败涂地。

不是败给了酷刑,而是败给了他自己。

“我说……我都说……”

他用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哀求。

“只求……给我一个痛快。”

沈惊鸿和侯建军对视了一眼。

鱼,上钩了。

“你可以说。”沈惊鸿走上前,声音冰冷刺骨,“但你没有资格,谈条件。”

“说得让我满意了,我会考虑让你死得……体面一点。”

在死亡的诱惑下,这位曾经的亚洲区“圣徒”,开始像倒豆子一样,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寻光之人”的组织架构,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庞大和严密。

最高层,是神秘的“枢机”。

其下,是十二位“圣徒”,负责全球十二个大区的事务。

他,代号“白羊”,就是亚洲区的“圣徒”之一。

而他们这次行动的真正目的,不仅仅是为了那份“遗产”。

更是为了“枢机”一个疯狂到极致的计划。

“枢机相信,‘守护者’的血脉,是开启人类下一次进化的钥匙。他不仅仅想要那份遗产,他更想……得到你,研究你的血脉,复制你的基因,制造出所谓的新人类……一支只听从他命令的,神之军队!”

沈惊鸿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定格。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称自己为“行走的国宝”。

在他们眼中,她根本不是人。

而是一个用于实验的……活体标本!

一股森然的杀意,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枢机在哪?”

沈惊鸿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情绪,却让地上的“白羊”抖得更厉害了。

“我……我不知道。”他声音颤抖,“我们这些圣徒,都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我们只知道,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一个地方召集我们开会。”

“下一次会议的地点,在哪?”

“白羊”犹豫了一下,但在接触到沈惊鸿那平静却饱含杀意的目光后,还是颤抖着说出了一个地名。

“在……在南洋,一个叫‘伊甸园’的私人岛屿上。”

“伊甸园……”

沈惊鸿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一闪而过。

“白羊”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补充道:

“对了!这次京城的行动,‘枢机’还派了另一位‘圣徒’过来接应!”

“他的代号……叫‘天秤’!”

“他是个真正的疯子,最擅长的就是……制造混乱和……”

“瘟疫。”

瘟疫?

沈惊鸿的心,猛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