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壁。”
这两个字清晰地在寂静的观察室里回荡,像两颗冰珠子砸在光洁的地面上。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站在K身后的瘦子和高颧骨,身体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连呼吸都屏住了。他们仿佛已经预见到老板被如此直白辱骂后可能爆发的、难以预测的恐怖反应。
然而,谢云川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
“噗……哈哈哈哈哈!”
他拍着手,爆发出一阵比刚才更加畅快、更加响亮的大笑,甚至笑得弯下了腰,眼镜都滑到了鼻尖。
“好!好!好!”他一边笑一边重复着,声音里充满了毫不作伪的欣赏和愉悦,“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人了!”
他直起身,擦掉眼角笑出的泪花,重新推好眼镜,看向K的目光变得更加炽热,那是一种猎人发现稀有猛兽般的兴奋。
“我越来越欣赏你了!”谢云川的语气斩钉截铁,“跟我干吧!我们联手,一定能把这个事业做得更大,更……完美!”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蛊惑:
“我听说,你有很多‘仇人’?这种执念,我理解,但太低级,太浪费了。”
他指了指玻璃,仿佛魏广源和钱志明的尸体还在那里,“我可以帮你!帮你把你的仇人,一个个,‘请’到这里来。让他们在清醒中,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被拆解,如何变成有价值的‘零件’。这难道不是比简单地杀了他们,更有趣,更……物尽其用吗?这才是复仇的艺术,也是资源优化配置的典范!”
他话锋一转,语气忽然带上了几分过来人的“睿智”与“沧桑”:
“而且,作为经历过的人,我劝你一句。把‘报仇’当成人生唯一的目标,是很空虚的。就算你把所有仇人都杀光了,碾碎了,那之后呢?你会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废墟上,内心只剩下更大的空洞。你需要一个更崇高、更持久的事业来填充生命,而不是被那些低级的仇恨牵着鼻子走。”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在为一个迷途的天才指点迷津。
K听完他这一大段充满诱惑与“哲理”的劝说,脸上依旧没有波澜。他只是微微偏了偏头,目光投向谢云川身后那面冰冷的玻璃,仿佛在认真思考。
观察室里安静了几秒钟,只有通风系统的低鸣。
然后,K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平稳如初:“没兴趣。”
再次拒绝,毫不拖泥带水。
他顿了顿,这次主动补充了理由,目光从玻璃转回到谢云川脸上:
“而且,我也不觉得你做的,是什么‘伟大’的事业。”
谢云川的笑容微微收敛,但眼神中的兴趣更浓,似乎很期待K能说出什么高见。
K没有看他,而是微微侧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一直低头站着的瘦子和高颧骨。
“至少,”K的声音平淡,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一个真正‘伟大’的事业,不会让两个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瘾君子来做事。”
瘦子和高颧骨的身体同时剧烈一震,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能看到脖颈后渗出的冷汗。
K继续用那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这种人,毒瘾一旦发作起来,为了换取哪怕一点粉末,可以出卖任何人,背叛任何事。他们是整个链条上最不稳定、最容易破裂的一环。把关键的事情交给他们,就像把精密的手术刀交给一个手抖的醉汉。”
他的分析冷静而残酷,直指核心风险。
谢云川听完,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有些古怪。那是一种混合着玩味、了然和一丝残酷笑意的神情。他轻轻“哦”了一声,推了推眼镜。
“你说他们俩啊……”谢云川的语气变得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误会了。他们……是装的。”
“装的?”K的语调第一次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疑问上挑,但他依然没有回头去看身后两人的反应,目光始终锁定谢云川。
“是啊。”谢云川耸耸肩,仿佛在说一件很有趣的小事,“他们怕我。怕我哪天……嗯,兴致来了,或者觉得他们没用了,把他们也请到那上面的手术台去。”
他指了指玻璃对面,语气理所当然。
“所以呢,他们就想了个‘好办法’。”谢云川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开始装作自己沾染了d品,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因为在他们浅薄的认知里,像我这样追求‘完美’和‘美感’的人,一定会对瘾君子这种‘残次品’深恶痛绝,碰都懒得碰一下。”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变得冰冷而挑剔,如同在评估两件劣质货物。
“他们想得没错。瘾君子……在我眼里确实毫无美感可言。他们的肝脏会像被虫蛀过的海绵,肾脏萎缩得可能只有乒乓球大小,神经系统千疮百孔,血管脆得像纸……从医学解剖和美学的角度,都是彻底的垃圾,连作为‘教学标本’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语气充满了纯粹的、技术性的鄙夷。
然后,他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仿佛穿透了K,直射向后方那两名瑟瑟发抖的“道友”,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不过,他们好像忘了一件事。”
“如果他们真的敢为了演戏而去碰那些东西,把自己变成真正的‘残次品’……”
谢云川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那我根本不会费心把他们弄上手术台。”
“我只会直接把他们,连同他们那些肮脏的血液和器官,一起……塞进火化炉。”
“活活烧了。”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瘦子和高颧骨的心上。两人猛地一抖,脸色惨白如纸,几乎站立不稳,牙齿都在轻微打颤。他们知道,老板绝不是开玩笑。
谢云川说完,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将热情洋溢的目光投回K身上。
“怎么样?现在清楚了吧?我这里,没有废物,只有有用的人和……即将被处理掉的垃圾。”他再次发出邀请,姿态甚至放得更低,“跟我干吧。你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而我,需要你这样的……清醒者。”
K沉默着,与他对视。谢云川眼中的狂热、偏执、智慧与残忍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吸引力和危险性的漩涡。
几秒钟后,K似乎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下。
然后,他再次摇了摇头。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离开了。”
他没有解释“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但那种笃定的姿态,让谢云川明白,再多的劝说也是徒劳。
谢云川脸上的狂热和期待,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他深深看了K一眼,那眼神复杂,有遗憾,有欣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但他没有再阻拦。
“好吧。”谢云川叹了口气,似乎真的感到惋惜。他整了整自己的西装袖口,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温文尔雅的社交笑容。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动作标准而正式,如同商务会面结束时的告别。
“重新正式认识一下。谢云川。很遗憾这次不能与你共事,但希望……以后还有机会。”他话语中留着意味深长的余地。
K看着他伸出的手,停顿了一秒,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两只手再次相握。这次,只是寻常的礼节。
握手的瞬间,K开口,报出了一个简单的名字:
“K。”
没有姓氏,没有头衔,只有一个字母代号。
谢云川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点了点头,松开了手。
“K。我记住了。”他微笑着侧身,让开了通往观察室门口的路。
K不再多言,微微颔首,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瘦子和高颧骨如蒙大赦,连忙小跑着跟上,重新拿起那个黑色的眼罩,小心翼翼地引着K,离开了这间充斥着消毒水味、血腥味和疯狂气息的观察室。
谢云川独自站在原地,望着K离去的背影,直到气密门无声滑上,隔绝了视线。
他脸上温雅的笑容渐渐淡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口袋里那片冰冷坚硬的手术刀片,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幽深难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