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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没钱你当什么官啊 > 第155章 乱葬岗月 盐血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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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三刻,月隐层云。

西城外乱葬岗,磷火在坟茔间游荡,夜枭啼叫像钝刀刮骨。江风裹着水腥气和若有若无的腐味,一阵阵扑上来。

林夙伏在岗脊背阴处,身下泥土湿冷。周铁骨紧贴右侧,呼吸压得极轻,眼神如夜狼。陈五在左,指尖无意识抠着草根——他紧张。杜衡在最外侧,背靠一块残碑,神色却是最松的,甚至摸出个扁酒壶,抿了一小口。

“来了。”杜衡声音轻得像叹息。

江雾里,两艘吃水极深的乌篷船幽灵般靠岸。船板放下,人影沉默涌动。借云隙漏下的惨淡月光,能看见盐包惨白的轮廓,和交接双方腰间刀柄偶尔反射的冷光。

“左边,‘疤脸熊’,川盐贩子,手黑,讲义气。”杜衡语速低快,“右边,侯三,冯半城养了十年的狗,专咬人。”

交接开始,效率高得惊人。盐包从船上到驴车,几乎没发出多余声响。

“不对。”周铁骨忽然低声,“买盐的人太少了。驴车也空。”

林夙目光一凝。果然,侯三那边只有七八人,驴车也只来了三辆。这远不够吃下“疤脸熊”一船的货。

杜衡冷笑:“冯半城要的不是盐,是命。”

话音未落,芦苇丛里哨音骤起!不是一声,是四面八方同时尖啸!数十条黑影如鬼魅扑出,刀光在月色下连成一片惨白的网。

“疤脸熊”的怒吼和第一声惨叫几乎同时炸开。血光迸现,在惨白的盐垛和卵石滩上泼开大团刺目的红。

“是冯家的私兵,见过血。”周铁骨肌肉绷紧,手按上刀柄。

滩上已成屠杀场。“疤脸熊”的人背靠背死战,但人数、装备、准备全落下风,接二连三倒下。侯三站在战圈外,抱着胳膊,嘴角噙着笑。

就在此时——

江心突传来鼓声!沉,闷,带着水波的震颤。

又一艘快船破雾而出,船头立着青衣人,张弓如满月。

“漕帮的‘连珠箭’宋三!”杜衡瞳孔一缩,“他怎么会……”

话音未落,箭已离弦。不是射向“疤脸熊”,也不是射向侯三的私兵——箭矢如毒蛇,专钻侯三那边领头几人的咽喉、面门!

一箭,两箭,三箭!三个头目仰天栽倒,喉头血箭飙出老高。

战局骤乱。侯三脸上的笑僵住,转为惊怒:“宋扒皮!你敢!”

“有何不敢?”江心传来沙哑笑声,“冯半城想吃独食,问过老子没有?”

三方混战,血腥气浓得化不开。盐包被撞破,雪白的盐粒混着血水,在卵石滩上淌成一条条红白交织的溪。

林夙始终未动,目光鹰隼般锁着一个人——侯三。此人正悄悄退向最边上那辆驴车,佯装躲避流矢,手却飞快地在盐包底下一掏,摸出个扁铁盒塞进怀里,转身就朝芦苇深处钻。

几乎同时,江心快船上,那青衣箭手也发现了侯三,一箭擦着他头皮钉进泥地!

“铁骨。”林夙声音平静,“要活的,要盒子。”

周铁骨动了。

像一张紧绷的弓突然松开,黑影弹射而出,贴着地面,几个起伏便扑到侯三身后。侯三听见风声,刚回身,刀还没拔出,膝窝便遭重踹,整个人向前扑倒。周铁骨顺势拧臂、夺盒、膝盖顶住后心,刀锋已贴上颈侧动脉。整个过程不过两息,快、狠、准,没发出一声多余响动。

滩上杀得正酣,无人注意这角落的短暂搏杀。

侯三被拖回灌木后,面如死灰。待看清林夙几人并非漕帮或“疤脸熊”的人,眼中惊疑不定:“你们……哪条道上的?”

林夙没答,接过周铁骨递来的铁盒。盒上挂着把黄铜小锁。周铁骨刀柄一磕,锁鼻断裂。

里面是账册。三本。还有一叠信函。

林夙就着云破月出的一隙微光,快速翻看。账册条目密密麻麻,时间、数量、银钱、经手人,条理清晰得惊人。信函更触目——冯半城与江陵知府宋知节的私信,分润几何、如何打压异己、怎样应付巡查,甚至提到“京中贵人”的喜好与要求,言辞隐晦却露骨。

铁证如山。

侯三见林夙翻看账册,冷汗涔涔:“你们……拿不得这个!冯爷知道了,你们,还有你们全家,都得死!”

杜衡凑过来瞥了一眼,倒吸口凉气:“冯半城和宋知节的暗账……兄台,这东西烧手。”

林夙合上铁盒,看向侯三:“冯半城要灭你的口,你带着这个,是想逃?”

侯三咬牙,眼中闪过怨毒:“老子替他卖命十年,脏活累活全干!他说弃就弃!不留点保命的,早成乱葬岗的肥料了!”

“现在你落我们手里,也是死。”周铁骨刀锋微压。

侯三颈间刺痛,急道:“别杀我!我知道冯半城银库在哪儿!知道他走私的不止盐,还有生铁!知道他和漕帮怎么分账!还有……还有他和京里镇国公府二公子赵皓的买卖!”

林夙目光陡然锐利:“赵皓?”

“是!去年搭上的线!账册里‘京’字头的分红,就是给赵皓的!”侯三为了活命,口不择言,“赵皓的人还在江陵!我能认出来!”

远处传来嘈杂人声,火把的光亮在江滩那头晃动,正向这边快速逼近。

杜衡急道:“冯半城的大队人马来了!快走!”

林夙起身:“铁骨,带上他。陈五,清痕迹。”他看向杜衡,“杜先生,有去处吗?”

杜衡盯着那逼近的火光,又看看林夙手中的铁盒,一咬牙:“跟我来!”

几人猫腰钻进乱葬岗深处。杜衡路径极熟,在坟茔残碑间穿梭,最后停在一座塌了半边的义庄前。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霉腐气扑面。他径直走到最里一口空棺旁,摸索棺底,“咔”一声轻响,竟推开一道暗门,露出向下的土阶。

地窖不大,有土炕、水缸、矮桌,墙上挂着幅手绘的江陵城坊图,上面用炭笔密密麻麻标着记号。

“我偶尔‘清静’的地方。”杜衡点燃油灯,昏黄光线照亮他清瘦的脸。他看向林夙,“兄台,现在能说真话了吗?寻常行商,没这般胆色,更不会对赵皓的名字……反应如此之大。”

林夙沉默片刻:“林夙。原西北巡察使,现贬阳朔县丞。”

地窖里空气一滞。

侯三腿一软,瘫坐在地,嘴唇哆嗦:“官……官爷……”他万没想到,劫持自己的竟是官身,还是那个扳倒胡万才、震动西北的林夙!

杜衡先是一怔,随即仰头,无声大笑,笑得肩膀抖动,眼泪都沁出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他笑声戛然而止,死死盯住林夙,“林大人,您这把被陛下‘藏’起来的刀,是想在江陵这潭淤泥里,搅出个清浊分明?”

“不是搅。”林夙将铁盒放在矮桌上,“是称量。杜先生,你引我入局,又带我至此,所求为何?”

杜衡敛了所有表情,整了整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儒衫,退后一步,对着林夙,长揖及地:

“学生杜衡,江陵府生员,曾于府衙刑房任书吏。因不肯昧心涂改案卷,揭发盐税亏空,被革职构陷,流落市井,与朽骨腐尸为伴,已三年矣。”

他直起身,眼中再无半分油滑嘲弄,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

“学生别无所求,只求追随大人,涤荡江陵污浊!为此,愿效犬马,虽死无憾!”

字字沉如铁石。

林夙看着他:“冯半城、宋知府,树大根深。我乃贬官,无权无势,此行南下,前途未卜。你跟我,可能立刻就会死。”

“学生早该死了。”杜衡惨然一笑,“三年前被构陷入狱时,就该死在牢里。苟活至今,无非是想看看,这世道还有没有公道。今日见大人,如见暗夜星火。”他顿了顿,“纵是飞蛾扑火,也求一瞬之光。”

周铁骨动容,陈五肃然。

林夙伸手,扶起杜衡:“星火虽微,可燎原。杜衡,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惊雷南脉,江陵之眼。”

杜衡浑身剧震,再度深深一揖,起身时,眼圈微红。

林夙看向面如死灰的侯三:“你之罪,死不足惜。但你的命,现在可以自己挣。写。冯半城所有银库、暗道、私兵、关系网,一五一十。赵皓如何与他勾连,证据何在,悉数交代。若有半字虚言——”他语气平淡,却让侯三如坠冰窟,“你知道下场。”

“写!我写!”侯三磕头如捣蒜。

林夙不再看他,走到地窖口,透过缝隙,望向外面。天色依旧沉黑,但东边天际,已隐隐透出一线苍青。

一夜之间,江陵的棋局,因他这个意外闯入的贬官,悄然偏移。

他手中握住了足以炸翻湖广官场的火药,还牵连着京中的死敌。但这火药,此刻也是悬在自己头顶的利剑。

是立即引爆,搅个天翻地覆?还是隐忍南下,以待其时?

他想起临行前皇帝那深不可测的眼神,想起自己“寻路”的初衷,想起这一路所见的漕工血、盐户泪。

或许,江陵正是一个绝佳的试炼场——在无权无势的绝境中,如何用智慧、胆魄与人心,践行那“新秤”理念?

“杜衡。”林夙转身,“你在江陵,还有多少如你这般,身怀技艺、心存热血,却报国无门、郁郁不得志的友人?”

杜衡眼睛一亮:“有!精通账目却被排挤的老吏、善断疑案却遭构陷的仵作、熟知水道却被夺田的河工、还有几位不愿同流合污而被盐商逼至绝境的桑户、织匠……散落市井,如尘中之珠。”

“暗中联络他们。”林夙目光沉静,“不必言明我身份。只说,有一位北来的先生,想听听江陵的真话,聊聊这世道的病根,想想……有没有法子,让它变好一些,哪怕一点点。”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我们要在江陵,先织一张网。”

“一张属于黎民百姓的,看不见的网。”

窗外,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

江陵城在渐亮的天光中苏醒,盐市将照常开张,仿佛昨夜乱葬岗的血与火从未发生。

但地下,一颗火种已悄然埋入潮湿的泥土。

而掌握着引线的人,在昏暗的地窖中,眼神清亮,如未熄的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