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扑在李府高耸的封火墙上,积了厚厚一层,将白日里朱门铜环的煊赫气势掩去大半,只余下黑沉沉一片轮廓,像伏在夜色里的巨兽。
韩青贴在李府东侧巷道的一处转角阴影里,身后跟着四名精干护卫。所有人黑衣蒙面,佩刀,但刀鞘与环扣都用布条缠死,以防走动时发出声响。
他抬头看了看东厢房的方向——那是顾寒声最后留下暗记指向的位置。
三个时辰前,顾寒声冒险启用最高紧急联络方式,将一条染血的布条送到漕运衙门。布条上是潦草却清晰的暗语:“李府东厢,人藏夹壁,饵已抛,速取。”
字迹是用炭灰混着血写的,边缘已被雪水洇湿模糊。但韩青认得那笔锋——是顾寒声独有的、带着剑刃般削劲的写法。
林夙只看了一眼,便将布条在灯烛上点燃:“带足人手,趁雪夜进李府。人要活着带出来,物证也要。若遇阻拦……”他顿了顿,“你知道该怎么做。”
韩青抱拳:“属下明白。”
此刻,他轻轻打了个手势。两名护卫蹲身搭手,另一人踩肩借力,灵猫般翻上墙头,伏身观察片刻,垂下一条绳索。
韩青率先攀上。
墙内是东厢房的后院,原本该是下人杂役活动的窄院,此刻却静得诡异。雪地里连个脚印都没有——太干净了,干净得像刻意清扫过。
他落地无声,目光迅速扫过。东厢房一共三间,最西侧那间窗内透出极昏暗的光,似有若无,像是只点了豆大的一盏油灯,且用厚布遮掩了大部分。
顾寒声说的“夹壁”,就在那间。
韩青手势连变,五人分两组,两人警戒来路与厢房正面,三人随他潜向西侧那间。
脚踩在雪上,发出极轻微的“咯吱”声。韩青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先用脚尖试探,确认雪下没有碎石或枯枝,才踏实。二十步的距离,走了近半盏茶功夫。
到窗下,他侧耳细听。
里头有极压抑的呼吸声,短促,颤抖,像是有人被堵着嘴在挣扎。还有另一种声音——指甲刮过木板的细微“刺啦”声,时断时续。
韩青眼神一凛,对身后护卫比了个“破”的手势。
一名护卫从怀中掏出根细铁钩,轻轻插入窗缝,拨开内栓。另一人同时用匕首插入门缝,向上轻挑——门闩悄然滑落。
韩青深吸一口气,猛地推门侧身撞入!
屋内景象瞬间映入眼底:
一个瘦小的小厮被捆成粽子塞在墙角,嘴上勒着布条,眼睛瞪得滚圆,满是惊恐。他身旁散落着几块松动的木板,显然刚被撬开——那里正是夹壁的入口。
而夹壁前,站着两个黑衣人,正弯腰似乎要从夹壁里拖拽什么。听到破门声,两人同时回头,手已按向腰间刀柄!
“留活口!”韩青低喝,人已如箭扑出。
他刀未出鞘,连鞘砸向最近一人面门。那人反应极快,偏头躲过,反手抽刀横削!刀光在昏暗室内划出一道冷弧。
韩青不退反进,左手疾探,精准扣住那人手腕脉门,用力一拧!那人吃痛松手,刀还未落地,已被韩青右手接住,刀柄顺势狠狠撞在其肋下。
“呃!”那人闷哼软倒。
另一人见状,竟不恋战,转身就往窗外窜!
守在窗外的护卫早有准备,迎面一脚踹在其胸口,将其蹬回屋内。另一名护卫跟进,刀鞘重重砸在后颈,那人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从破门到制服两人,不过四五息时间。
韩青看都不看那两人,快步走到夹壁前。木板已被撬开大半,露出一个仅容一人蜷缩的狭小空间。里头果然蜷着个人,穿着皱巴巴的从六品武官服,脸色青白,双目紧闭,唇边有黑血干涸的痕迹——正是失踪数日的赵佥事。
韩青伸手探其颈脉,微弱,但还在跳。又翻开其眼皮看了看,瞳孔未散。
“还活着,但中了毒,昏迷了。”他快速判断,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两粒朱红色药丸,塞进赵佥事舌下。“先吊住命。”
说完,他起身环顾屋内。目光落在墙角那小厮身上。
护卫已将其口中布条取下。小厮吓得浑身哆嗦,话都说不利索:“英、英雄饶命……我什么都、都没看见……”
韩青蹲下身,盯着他:“谁把你绑在这里的?”
“一、一个穿黑衣服的人……脸上蒙着,看不清……他把我打晕,醒来就在这儿了……”
“他除了绑你,还做了什么?”
小厮眼神闪烁,下意识瞥向屋内那张八仙桌。
韩青顺他目光看去,走到桌边。桌上有个倒扣的茶碗,他轻轻掀开——茶碗下压着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旁边还有个小纸包,里头残留着些许同样的粉末。
毒药。
顾寒声不仅藏了人,还截下了物证。
韩青小心地将纸包和那撮粉末分别用油纸包好,揣入怀中。刚直起身,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哨!
是警戒的护卫发出的警报。
几乎同时,厢房外院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火把的光亮透过窗纸映进来,瞬间将昏暗的屋内照得影影绰绰。
“围起来!一个都不准放走!”
粗豪的喝声在雪夜里炸开。
韩青脸色一沉,迅速对护卫道:“背起赵佥事,我们从后窗走。这两人……”他看了眼地上昏迷的两个黑衣人,“拖到夹壁里,堵上嘴。”
“韩头,外头人不少,听动静至少十几号,都带着家伙。”窗外的护卫压低声音急报。
“知道是哪边的人吗?”
“看衣着像是李府护院,但手里拿的都是制式腰刀,走路的架势……是行伍里的。”
韩青眼神冰冷。果然,李府蓄养私兵,且很可能与军中有关。
他走到后窗,轻轻推开一条缝。外面是东厢房与后院高墙之间的窄巷,宽不过五尺,此刻却已被四个持刀汉子堵住,另有一队人正从巷道两端快速包抄过来。
前门被堵,后巷被封,他们五人还带着个昏迷的赵佥事——
已成困局。
韩青缓缓吸了口气,反手抽出了腰间的刀。
刀身狭长,在窗外透入的火光映照下,泛起一层沉静的、秋水般的寒光。
“发信号,求援。”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其余人,随我守门。在我们死绝之前,赵佥事不能丢。”
一名护卫从怀中掏出一支短竹筒,拔掉塞子,对准窗外夜空——
“咻——啪!”
一道赤红色的焰火尖啸着窜上天,在纷飞的雪幕中炸开一团刺目的光。
焰火照亮了李府上空,也照亮了窄院内迅速合围的数十张狰狞面孔。
刀影,已锁死了重门。
雪仍在下。
但今夜的血,恐怕要比雪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