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刚踏上垛口的粗糙石面，一股混合着焦糊、血腥和某种腐败气味的热浪就扑面而来。
城下的厮杀声更响了，震得人耳膜发疼。
月瑶松开抓着他的手，翠绿光盾在他们身前若隐若现，挡住几支歪斜射来的、缠绕着黑气的骨箭。
“跟紧。”
她说着，目光快速扫视，寻找通往指挥塔最便捷的路径。
林断岳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试着调动力量，丹田处却像干涸的河床，只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流，随即被逆鳞传来的尖锐痛感打断。他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
不行，现在强行催动龙魂，恐怕敌人没碰到，自己先垮了。
他只能握紧拳头，靠着肉身勉强跟上月瑶的脚步。
城墙很宽，足以让数辆马车并行。
但现在，这里挤满了人，活着的和死去的。
穿着天枢城制式铠甲的士兵们组成了密集的枪阵，长枪如林，拼命抵住那些试图爬上城头的怪物。
那些怪物形态各异，有的像被拉长的人形，皮肤溃烂，露出漆黑的骨头；
有的则是多手多足的爬行种，口中滴落着腐蚀粘液。
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
一个年轻的士兵被怪物的利爪划开了喉咙，鲜血喷溅在旁边同伴的脸上。
那同伴眼睛都没眨一下，嘶吼着将长枪捅进怪物的眼眶。
法术的光芒在城头各处闪烁，击退着小范围的怪物集群，但很快又被更多的黑色浪潮淹没。
“左边！”月瑶低喝一声。
三只行动迅捷、如同瘦骨嶙峋的猎犬般的怪物，避开正面枪阵，从侧面阴影里扑了出来，直取看似最虚弱的林断岳。
腥风扑面。
林断岳眼神一厉，强提一口气，侧身避开第一只的扑击，手肘狠狠砸在它的脊背上。
“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被喊杀声淹没。那怪物哀嚎一声，瘫软下去。
但另外两只已经近身，带着恶臭的嘴巴咬向他的手臂和脖颈。
月瑶甚至没有回头，反手一挥。
翡翠龙玉闪过微光，两道翠绿色的风刃凭空出现，精准地切过两只怪物的脖颈。
两颗丑陋的头颅飞起，黑血喷溅。
“别停下！”她催促道，脚步不停。
林断岳喘了口气，跟上她。刚才短暂的交手，让他胸口一阵发闷。
他们沿着城墙向内侧移动，试图绕过最激烈的交战区。
但战场没有安全的地方。
一道巨大的黑影突然从城下猛地跃起，重重砸落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垛墙上！
那是一只形似巨猿的怪物，身高超过三米，浑身肌肉虬结，覆盖着厚厚的、如同岩石般的黑色甲壳。
它拳头大小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月瑶和林断岳，张开大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露出里面螺旋状的、密密麻麻的利齿。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周围几个士兵试图用长枪攻击它，枪尖撞在甲壳上，只迸溅出几点火星，根本无法刺入。
“是撼山魔！小心！”有老兵惊恐地大喊。
撼山魔抡起比磨盘还大的拳头，带着恶风，直接朝着月瑶和林断岳砸了下来！
这一拳的力量，足以将这段城墙都砸塌！
月瑶眉头微蹙，翡翠龙玉光芒大盛，翠绿光盾瞬间加厚，迎向那巨大的拳头。
“轰！”
拳头砸在光盾上，发出沉闷如擂巨鼓的响声。
光盾剧烈地荡漾起来，翠绿光芒明灭不定。
月瑶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脚下坚硬的城砖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她挡住了，但显然不轻松。
撼山魔见一击未果，暴怒起来，另一只拳头也高高扬起，准备再次砸下。
林断岳看着那怪物毫无防备的、大张着的嘴巴，又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刀不在。
力量也几乎枯竭。
难道就只能看着？
不。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不顾逆鳞处传来的、几乎让他晕厥的剧痛，将残存的所有力气，连同那微弱得可怜的龙魂感应，全部凝聚到了右手。
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赤金色，在他指尖一闪而逝。
太弱了。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攻击。
撼山魔的第二拳已经带着毁灭的气息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畜生！看这边！”
一声暴喝从侧方传来。
紧接着，一道璀璨的银色枪芒，如同撕裂乌云的闪电，精准无比地刺向撼山魔那只猩红的眼睛！
出手的是一个身穿银色将领铠甲、浑身浴血的中年大汉。
这一枪又快又狠，时机抓得极准。
撼山魔察觉到危险，下意识地偏头闭眼。
“噗嗤！”
枪芒没能刺穿它厚重的眼皮，却也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血直流。
撼山魔吃痛，发出更加狂躁的咆哮，注意力瞬间被那银甲将领吸引了过去。
月瑶压力一轻，立刻操控光盾，护着林断岳向后急退数步，拉开了距离。
“吴将军！”旁边的士兵发出欢呼。
那吴将军一击得手，毫不恋战，大声下令：“弩箭！瞄准它的眼睛和嘴巴！快！”
几架设置在城墙上的重型弩炮立刻调转方向，粗大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向撼山魔的面门。
趁着这个空隙，月瑶一把拉住林断岳。
“快走！”
两人不再停留，快速穿过这段危险的区域。
林断岳回头看了一眼。
那吴将军正带着士兵们，悍不畏死地缠住撼山魔，为弩炮创造机会。
不断有人被怪物的巨掌拍飞，但立刻又有人补上空位。
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这就是战场。用生命换取时间的战场。
他们终于靠近了指挥塔。
塔楼下方有重兵把守，入口处闪烁着稳固的防御阵法光芒。
月瑶亮出那枚翡翠龙玉，守卫的士兵仔细查验后，立刻恭敬地放行。
踏入塔内，外面的喊杀声似乎被隔绝了一些，但气氛依旧凝重。
人员来往匆匆，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紧张。
他们直接登上顶层。
顶层是一个宽阔的指挥大厅，一面巨大的水晶壁正显示着城墙各处的战况。
十几名将领和修士围在沙盘前，激烈地争论着。
大厅中央，站着一个人。
他身材不算很高大，穿着一身暗金色的铠甲，上面布满了刀剑划痕和干涸的血迹。
他没有戴头盔，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额角。
但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长枪。
他正凝视着水晶壁，眼神锐利如鹰，带着血丝，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毅。
正是天枢城主，云铮。
听到脚步声，云铮转过身。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月瑶身上，微微颔首：“月瑶姑娘，你来了。”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
随即，他的目光移到了月瑶身旁，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林断岳身上。
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审视和探究。
“这位是？”云铮问道。
月瑶侧开一步，简单介绍：“林断岳。葬星阁总坛，是他毁掉的。”
一句话，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冷水。
整个指挥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将领和修士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林断岳身上。
惊讶，怀疑，难以置信。
就是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年轻人，摧毁了那个让他们头疼多年的葬星阁老巢？
云铮的眼神也瞬间变得凝重无比，他上前一步，走近林断岳，仔细打量着他。
“小兄弟，月瑶姑娘所言，可是真的？”云铮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林断岳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感觉喉咙有些干。
他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很清楚：
“是我做的。”
云铮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伸出手，重重拍了拍林断岳没有受伤的左肩。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
“葬星阁那群杂碎，吸食我界生灵万年！你毁其巢穴，便是为我人族，为我此界，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他这话是对林断岳说的，也是对大厅里所有将领说的。
果然，众人再看林断岳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敬佩和感激。
但云铮脸上的振奋只持续了一瞬，就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他指着那面巨大的水晶壁，语气沉重：
“但是林小兄弟，你也看到了。”
“你毁了它的一个巢穴，它却像是被激怒的蜂群，发动了更疯狂的反扑。”
水晶壁上，代表怪物攻势的红色区域正在不断扩大，尤其是东面一段城墙，光芒闪烁得异常急促，代表着那里的防御已经到了极限。
“东城墙快撑不住了。”一个将领嘶哑着嗓子报告，“李将军战死，王副将重伤，阵法破损超过六成……如果没有增援，最多一炷香，必破！”
一旦城墙被突破，怪物涌入城内，后果不堪设想。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大厅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水晶壁上能量流动的微弱嗡鸣。
云铮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林断岳苍白的脸上。
他的眼神复杂，有期盼，有犹豫，更有一种难以启齿的艰难。
“林小兄弟，”云铮的声音干涩，“你……还有办法吗？”
“哪怕，能再挡住它们一时半刻也好！”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断岳身上。
那目光里，是绝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
林断岳看着水晶壁上那刺眼的红色，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越来越近的厮杀和惨叫。
他想起了城头上那些浴血奋战的身影，想起了那个为他挡下撼山魔的吴将军，想起了死去的士兵们绝望却又不甘的眼神。
他体内的那点微弱的龙魂，似乎又被这沉重的气氛点燃，开始不安地躁动。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全身无处不在的疼痛和虚弱。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云铮，看向大厅里所有期盼的眼睛。
“我试试。”
他没有保证什么。
只有这三个字。
但在这绝境之中，这三个字，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月瑶站在他身旁，琉璃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