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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轮毂与铁轨碰撞发出的“哐当”声,节奏稳定而催眠,将余庆带离了生活五年的军营,也仿佛在将他过往那段铁血岁月一点点封存。窗外的景色,从广袤荒凉的西北戈壁,逐渐过渡到起伏的黄土高原,最后是熟悉的、被分割成无数绿色棋盘的关中平原。空气变得湿润,带着泥土和作物生长的气息,与边疆的干燥凛冽截然不同。

当列车广播里传出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站名时,余庆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半拍。他提起那个不算沉重的迷彩行李包——里面装着他所有的个人物品,几套军装,一些书籍,以及用软布仔细包裹的沉甸甸的奖章和那枚弹壳——随着人流走下火车。

站台喧闹而充满烟火气。小贩的叫卖,亲友重逢的欢笑,行李箱轮子摩擦地面的噪音……这一切对他而言,既亲切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疏离感。五年,足以让一个地方发生许多变化,也足以让一个离家时还带着少年懵懂的人,变得面目全非。

他穿着一身没有军衔的陆军春秋常服,身姿笔挺,步伐沉稳,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打量,但不再是军营里那种带着审视与竞争意味的眼神。

按照转业安置流程,他需要先到县里的退役军人事务局报到。走出车站,看着眼前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县城,余庆有片刻的恍惚。这里的“战场”,规则完全不同。

事务局的办公大厅里,人来人往。有和他一样刚转业等待安置的,有来办理优抚待遇的老兵,气氛算不上热烈,甚至带着点程式化的沉闷。工作人员的态度还算客气,但流程繁琐,表格一张接着一张。

“余庆是吧?‘利刃’大队的?”负责接待他的是一名中年干事,看着他的档案,略显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哟,还是立过功的。像你这样的,按理说留队提干或者到大城市安置机会更多啊,怎么想着回咱们这小县城了?”

余庆笑了笑,没有解释太多:“想离家近点。”

干事也没多问,递过来一叠材料:“这是安置政策和岗位意向表,你先填一下。我们这边会根据你的档案、功绩和本地岗位需求,进行研究,有消息会通知你。这段时间,你就先回家等信儿吧。”

“回家……”这两个字让余庆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

告别事务局干事,他坐上了通往镇上的班车。班车破旧,颠簸在熟悉的乡村公路上,窗外是连绵的农田和散落的村庄。与记忆中的景象相比,路好了些,房子新了些,但整体的格局和气息,似乎并未改变太多。

镇上比他离家时也显得热闹了一些,多了几家店铺和餐馆。他没有停留,沿着那条走了无数次的、通往村子的山路,迈开了脚步。山路依旧崎岖,但对他如今的身体素质而言,已如履平地。

村口那棵老槐树还在,只是似乎又苍老了几分。几个老人坐在树下闲聊,看到走近的余庆,都停下了话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穿着军装、身姿挺拔的陌生年轻人。

“这是……老余家的庆娃子?”一个老人眯着眼,不确定地问。

“是我,三爷爷。”余庆停下脚步,礼貌地回应。

“哎呀!真是庆娃子!当兵回来了?变了,变了,精神多了!”老人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

余庆简单地应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自家那处位于村子边缘、低矮的土坯房。远远地,他看到院门口站着一个瘦弱的身影,正朝着这边张望。

是母亲。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过去。母亲王桂芬站在那里,双手在围裙上无措地搓着,看着迎面跑来的儿子,眼圈瞬间就红了。五年不见,母亲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头发也白了大半,但眼神里的那份慈爱和坚韧,丝毫未变。

“妈,我回来了。”余庆在母亲面前站定,声音有些哽咽。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亲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又像是怕碰碎了什么,最终只是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长高了,也壮实了……”

走进熟悉的院落,家里依旧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父亲余不扬不在家,母亲说他去邻村给人帮工了。余庆心里清楚,这恐怕是母亲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让那个不靠谱的丈夫出去做点零活。

他将行李放好,换下了军装,穿上母亲早就准备好的旧衣服。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普通农家衣服、却依旧难掩挺拔气质和锐利眼神的自己,余庆知道,他需要尽快完成这种身份的转换。

接下来的几天,他帮着母亲收拾家里,打理那几分薄田,重新熟悉着村里的人和事。村民们都知道老余家的儿子当兵回来了,还立了功,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羡慕和尊重。但也仅此而已。在这个偏远的山村,当兵回来,终究还是要面对如何生存的现实问题。

他见到了儿时的几个伙伴,大多已经结婚生子,被生活的重担压得有些麻木,言谈间多是柴米油盐和外出打工的艰辛。他们看余庆的眼神,同样带着一种距离感,仿佛他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余不扬回来了,看到儿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嘟囔了一句“回来了”,便不再多话。晚上,余庆隐约听到父母房间传来压低的争吵声,似乎是关于钱和以后的日子。

躺在自己小时候睡的、吱呀作响的木床上,余庆望着漆黑的屋顶,久久无法入睡。边疆的风雪、训练的汗水、战友的面容、枪械的触感……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取而代之的,是家徒四壁的现状,父母苍老的面容,以及村民们谈论生计时那沉重的无奈。

这里是他出发的地方,如今归来,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沉重。他知道,部队的经历是他最宝贵的财富,但如何将这份财富转化为在这片土地上安身立命、甚至改变现状的本钱,是他面临的全新课题。

等待安置通知的日子,变得漫长而焦灼。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要服从命令、磨砺自身的士兵,他需要为自己的未来,做出规划,主动出击。

他的目光,越过自家低矮的院墙,投向了镇上,投向了县城。那片更广阔的天地,将是他新的“战场”。只是这一次,没有明确的敌人,没有配发的装备,一切都需要他自己去摸索,去开拓。

归途的终点,亦是征途的起点。余庆深吸一口家乡夜晚清冷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母亲,为了这个家,也为了不辜负那四年,用血与汗淬炼出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