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岩果然哑口无言了。
被戳中了痛处的他，心脏一阵抽紧，想要辩解，可那些话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来，只余下喉咙里含糊的气音，在满室的压抑里晃荡。
瞬息间，他脸颊上的血色也“唰”地退去了，铁青的颜色像极了冬日里结霜的铁板，嘴唇更是不受控地抖动着，幅度越来越大。
接着，就见他的手指死死地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些什么，好缓解内心的痛苦。
可惜，都无济于事。
然后，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般，身形微晃，踉跄地后退了半步，最后，竟“扑通”的一声，直直地跌坐在了地上。
这夸张又透着惨烈的阵仗，直接把秦茗惊得僵住了。
她的大脑空白一片。
紧接着，她慌不择路地凑过去、蹲下身子，惊慌失措的表情填满了她的整张脸，也把她的眉眼、嘴角都淹得变了形。
她见过身心遭受巨创的人，崩溃时是何等模样——就像极了儿子温岩此时此刻的这个样子。
她后悔了，后悔逞一时的口头之快了。
儿子温岩素来善良正直，有时候还执拗、认死理。
依他的性子，哪怕撞得头破血流、满身狼狈了，也依旧会护着他心中认为对的事。
可现在，他却被她的话伤成了这样，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清亮的眼睛里蒙着层化不开的灰。
秦茗望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愧疚得生疼。
她是真的后悔了呀！
当年的事，他们彼此分明是各有难处。
要追究起来，也是她与丈夫温怀永没本事，拖累了三个孩子。
她是真不该那般狠心地戳他的心窝的呀！
秦茗慌了神，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颤：“岩儿？”
没等来温岩的应声，她更急了，连喊：“岩儿，你怎么了？”
“你可别吓娘啊！”
“娘只有你了，你，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呀！”
她强忍着鼻头的那股酸涩，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发涩发堵的。
她想去触碰儿子温岩的肩膀，又怕再惊着他，最后只能抖着手，手悬在了半空，晃啊晃，晃碎了一室的压抑与懊悔。
“岩儿？”
她又轻轻地唤了一声。
“温岩，你理理娘呀！”
“娘刚才不该那样说你！”
“娘害怕了……”
温岩清醒得厉害。
方才亲耳听到了他娘的那一番话，他有那么一瞬的接受无能，羞从心起。
之后，踉跄地坐在地上后，他又立即得释然了。
事实本就如此，如她娘形容的那样，容不得半分逃避。
思绪飘远，他回忆起了当初温家难到窒息的处境。
当初，家中收成毫无征兆地锐减，日子陡然陷入了揭不开锅的绝境。
爹娘年老体弱，弟弟温鑫又腿脚不便，找活计、补贴家用的重担，像座大山一样，沉甸甸地悬在了头顶。
可他科举考试在即，备考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根本抽不开身来。
别无选择，这份养家的责任，这份沉甸甸的担子，只能这么无奈又残忍地压到了宝珠稚嫩的肩头。
往后的日子，是妹妹宝珠每月辛苦寄回的银钱，像一道道的曙光，一点点地驱散了温家的窘迫阴霾，让日子慢慢地有了转机。
想到这儿，温岩攥紧的拳头缓缓地松开，眼神里泛起了温润的光。
这份恩情，他记着，也更坚定了他要一辈子疼惜妹妹宝珠、护她安好的决心，哪怕付出一切，也誓要回报这份沉甸甸的牺牲。
不过须臾之间，他便从情绪的沼泽里挣脱，迅速地回过了神来。
他并没有怎么样，也绝没有他娘秦茗想象中的受到什么重创。他如今入朝为官历练，多少是见过了些世面，开了些心智，又怎会被几句剖白轻易地掀翻了内心的舟船。
相反，他计从心来。
他想要利用他娘的这份愧疚，达成他一直坚持的目的——让他娘去看望产后的妹妹宝珠。
为人娘亲的，女儿经历生孩子这等人生大事，前去探望本就是天经地义的，纵使有千般要事缠身，也该为这趟探望让路，毕竟，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要紧的情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