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玲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儿子和女儿，一股强烈的羞耻和愤怒涌了上来，
她几步冲过来：“林祯！林萌！谁让你们来这里的！啊？我不是告诉过你们，绝对不准到这种地方来吗！赶紧给我回家去！立刻！马上！”
“妈，别在这里打工了。”林祯停顿了一下，然后语速加快，“我不上学了。我出去找事做，和你一起供妹妹上学。”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陈玲的眼睛瞬间瞪大了，里面布满了血丝，指着林祯，手指都在发颤：“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林祯迎着她愤怒的目光，倔强地重复道，声音比刚才更大：“我说，我不上学了！我和……”
“啪——！”
一记极其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林祯的脸上！
这一下用尽了陈玲的力气，林祯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脸颊上浮现出清晰的指印。
陈玲喘着粗气：“我辛辛苦苦……我忍着别人的指指点点，做着这种下贱的工作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你和萌萌能好好上学，能有个出息，将来不用像妈一样吗？你竟然敢跟我说不上学了……”
她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但眼里对儿子不争气的痛心。
她举起手，又要朝林祯打去。
一直躲在后面吓得不敢出声的林萌，看到哥哥挨打，冲了过来，张开小小的手臂，挡在了林祯面前。
“妈妈不要打哥哥！哥哥不上学，那我也不上了！换我和哥哥一起照顾你！我们一起去赚钱！”
陈玲高举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忍耐，所有的牺牲，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这比丈夫的暴力，比生活的艰辛，比任何侮辱和白眼，都更让她感到窒息和崩溃。
“你……你们……”陈玲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霓虹灯光开始旋转，耳朵里的音乐声也变得遥远。
她伸出的手指无力地垂落，身体晃了晃，最终，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妈！”
“妈！”
……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划破了霓虹闪烁的夜晚，红蓝光芒旋转，映照在林祯和林萌的脸上。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煎熬，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一位医生走了出来。
“谁是陈玲的家属？”
“我们！我们是她的孩子！”林祯站起。
医生看着眼前这两个半大的孩子：“你们家大人呢？”
“就……就我们。”林祯的声音干涩。
医生叹了口气，语气沉重：“病人是突发性脑溢血，情况很危急，需要立刻手术。但是……手术费用，加上后续治疗，初步预估，需要先准备二十万联邦币。你们……能联系上其他亲属吗？或者，家里有没有存款？”
“二……二十万？”林萌被这个数字吓住了，只知道那是很多很多钱。
林祯比妹妹更清楚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那对他们家而言，是一个天文数字。
“医生，求求你，先救救我妈！钱……钱我们一定会想办法的！”林祯的声音颤抖起来。
“孩子，我知道你们急，但医院有规定……尽快去筹钱吧，我们……会先进行必要的维持治疗，但手术不能拖太久。”
走廊里重新变得空荡寂静。
“哥……二十万……是多少钱？”林萌仰着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妈妈会不会……会不会……”
“不会！”林祯语气斩钉截铁，“妈妈绝对不会有事！钱……我们有办法！”
他拉起林萌的手：“走，我们回家拿钱！”
两个孩子奔跑在夜色笼罩的街道上，回到那间破旧的出租屋，林祯径直冲向母亲床铺的位置。
他知道妈妈有个藏钱的铁盒，虽然陈玲藏得很隐蔽，但家里就那么大，能藏东西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
他掏出了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打开盒盖，里面零零散散地放着一些纸币，最大面额也不过是五十联邦币。
林祯将钱全部倒在床上，手指飞快地清点着。
一遍，两遍……总共只有一千八百七十三块，距离二十万，如隔天堑。
“哥……够吗？”林萌怯生生地问，她看着哥哥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林祯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堆零钱。
这时，林萌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床底拖出她那个宝贝旧箱子。
她取出一个粉色的小马造型储钱罐——那是她前年生日时，妈妈给她买的生日礼物。
“哥哥，给！”林萌将储钱罐捧到林祯面前，“我这里也有！妈妈给我的钱，我都没怎么花，都存起来了！你看，胖胖的！”
林祯接过储钱罐，沉甸甸的，里面确实存了不少硬币。
林萌见哥哥不动，有些着急，一把抢过储钱罐，高高举起，然后用力摔在了地上！
“啪嚓——！”
陶瓷小马四分五裂，里面滚出很多硬币，还有几张折叠整齐的小额钞票。
“哥哥你看！有好多！”林萌跪在地上，将硬币和钞票拢到一起，捧起来递给林祯，“这些……这些够不够救妈妈？”
林祯看着妹妹的眼神，问题答案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他将那些钱，连同母亲铁盒里的，一起塞进口袋。
“钱……差不多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萌萌，你先回医院去，看着妈妈……哥哥马上就把钱带来。”
他不能让妹妹跟着他，看到他接下来做那些不堪的事情。
林萌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吗？太好了！哥哥你有办法了！我就知道哥哥最厉害了！”
她转身就往外跑，“哥哥你快点来！”
……
医院里，林萌守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两只小手紧紧交握着，不停地小声祈祷：“妈妈不要有事……妈妈一定要等哥哥回来……哥哥马上就有钱了……”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哥哥还没有来。
她开始小声啜泣，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地面上。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啊？”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林萌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关切地看着她。
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妈妈在里面……要好多钱做手术……哥哥去拿钱了……可是还没回来……”
“别急，小姑娘，慢慢说。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陈玲……我妈妈叫陈玲……”林萌抽噎着说。
“所以你是林萌小朋友，是吗？”医生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医院了解到你们家的情况比较特殊，刚刚在几个爱心筹款平台上发起了紧急募捐，有很多很多好心人正在帮助你们，给你们的妈妈捐款呢！手术和治疗的费用，应该很快就能凑够了！”
林萌愣住了，难以置信地问：“真……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不用二十万了？”
“嗯，真的。”医生温柔地擦去她的眼泪，“所以别哭了，你看，有这么多不认识的好心人在帮你们呢。”
林萌先是呆呆地，随即脸上绽放出笑容，但眼泪却流得更凶了，一边笑一边哭：“太好了！妈妈有救了！谢谢！谢谢医生！谢谢那些好人！”
这时，一个身影冲进了医院走廊。
那是林祯。
他衣服上沾满了尘土，嘴角破裂肿起，颧骨处一片乌青，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也能看到明显的淤痕，手里攥着一把的明显不多的钞票。
“哥！这里！”林萌看到他，立刻挥舞着小手喊道。
林祯快步跑过来，心下一紧：“萌萌……”
林萌看见林祯身上的伤痕，十分担心地说道：“哥……你……你是不是去抢劫了？”
林祯缓缓摇头，解释道：“没有……只是去找了几个……以前有点过节的朋友，让他们打我一顿，修复一下友谊，他们就……愿意给我点钱了。”
“是这样吗？哥，好消息！”林萌雀跃地说，“刚才医生说，医院帮我们在网上募捐，有好多人给我们捐钱，手术费已经凑够了！妈妈有救了！不用我们的钱了！”
林祯愣住了，他看看妹妹兴奋的小脸，又看向旁边对他点头确认的医生，攥着钱的手缓缓松开，那些沾染了他汗水和血迹的钞票散落在地上。
他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松弛，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的虚脱感。
他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了地上。
“哥！”林萌吓了一跳。
林祯没有回应，他只是深深地低下头，额头抵着地板瓷砖，肩膀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他没有发出很大的哭声，但那从胸腔深处迸发出来的哽咽，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
他回来了，没能带回足够数额的钱，却被告知，危机已经由无数陌生的善意化解了。
那名医生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钱，塞回林祯的口袋，轻声说：“孩子，别这样，一切都过去了，你看，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过了许久，林祯朝着医院窗外那片沉沉的夜空，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他的声音充满了真挚的感情，“谢谢你们……真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