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汉堡的天光还沉在灰蓝色的雾里。
苏晚晴站在窗前,指尖夹着半杯温水,目光落在远处易北河上缓缓驶过的货轮。
风从北海吹来,带着咸涩的潮气,也裹挟着某种看不见的硝烟味。
她没睡。不是紧张,而是不需要。
这一夜,她早已等了太久。
手机屏幕亮起,阿Sam发来最后确认:第三方安保已全面接管万豪顶层会议厅,所有出入口完成扫描排雷,网络线路物理隔离,直播设备调试完毕,延迟控制在0.3秒以内——足以确保信息实时公开,又不会被恶意劫流。
小林也在半小时前提交了合规预审报告:观察席名单全部确认,三位前监管官员均已签署保密协议与中立声明,其中汉斯更是欧盟反垄断调查组退休元老,德语媒体称他为“程序正义的活化石”。
一切都已就位。
她放下水杯,换上一件剪裁利落的深灰色高领套装,外披黑色长呢大衣。
没有佩戴任何显眼首饰,只在耳后喷了一抹冷调雪松香水——不为取悦谁,只为让她在高压环境中保持清醒。
七点二十分,车队出发。
没有走合作方安排的贵宾通道,也没有接受德方司机的接送服务。
她的车由驻德商会指派,司机是退役特种兵,路线提前加密上传至风暴服务器,每三分钟校准一次定位。
抵达万豪酒店时,晨光初破云层。
正门红毯早已铺开,媒体记者列队等候,闪光灯如星火炸裂。
但她的车径直绕至东侧货运通道,在严密安检后驶入地下专属车库。
“低调入场,但不让步半分。”她边下车边对阿Sam低语,“我们要他们记住——不是我们求见海因茨,是他请我来。”
八点五十分,顶层会议厅。
原本预设的封闭式圆桌已被替换为阶梯式会场,主位之后增设了十五个观察席,位置略高于谈判区,视野俯瞰全场。
直播镜头稳稳架设在三脚架上,红色录制灯持续闪烁。
海因茨到达时脚步微顿。
这位以铁腕着称的德国商人眉头紧锁,目光扫过新增的席位,又落在正从容调试麦克风的苏晚晴身上。
他身后律师克劳迪娅迅速翻阅文件,低声耳语几句。
片刻后,一名德方代表上前,语气克制:“苏总,按惯例,本次会谈属非公开质询性质,贵方可携带一名顾问列席,但设备需接受安全检查,且不得录音录像。”
苏晚晴抬眸,唇角微扬,笑意未达眼底。
“可以。”她声音清冽,穿透整个空间,“但我有两个条件。”
全场安静。
“第一,请贵方同意全程录音录像,并开放网络直播。毕竟——”她顿了顿,视线缓缓扫过对方团队,“你们不是最讲透明吗?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那所谓‘程序正义’,是不是也只是选择性适用的遮羞布?”
空气骤然凝滞。
对方交头接耳,神色动摇。
她不等回应,继续道:“第二,既然你们坚持要查我的设备,那我也提个对等要求——请出示你们此次调查的正式授权文书,以及资金来源说明。否则,这究竟是企业自查,还是受第三方势力操控的舆论围猎?”
克劳迪娅张了口,却被她抢先一步:“哦,忘了说,直播信号已同步接入欧洲财经新闻网备用频道,十分钟后自动上线。若我们在场内遭遇断电、断网或人为干扰——”她轻轻敲了下桌面,“全世界都会知道是谁心虚。”
海因茨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你是在威胁我们?”
“不。”她摇头,眼神平静得近乎锋利,“我只是在执行最基本的商业对等原则。你们想用规则压我,那就请先把规则摆上台面。否则,这场谈话,没有开始的必要。”
短暂沉默后,克劳迪娅轻扯袖口,向技术员示意。
“我们……接受录音录像。”她说得缓慢,却清晰,“但直播仅限于文本摘要,视频画面需经审核后发布。”
苏晚晴看着她,忽然笑了:“成交。不过——”她从手包取出一枚微型U盘,放在桌前,“这是我的录音备份设备,全程独立运行。若贵方系统出现‘故障’,我希望你们理解,我对第三方不可控因素,一向缺乏信任。”
谈判桌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九点三十分,会议正式开始。
克劳迪娅代为宣读指控材料,条理清晰,措辞严厉。
提及姜璃签署的阴阳合同、虚构项目支出,以及一笔经塞浦路斯空壳公司中转的“中介费”转账记录,金额高达两千三百万欧元。
“这些证据表明,晚晴资本通过隐蔽路径进行利益输送,并涉嫌贿赂德方审批人员。”她合上文件,目光直视苏晚晴,“请问你作何解释?”
全场目光聚焦。
苏晚晴却没有立即回应。
她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温水,才抬起眼,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请问,这些证据是否经过德国公证机构认证?”
会议室一静。
克劳迪娅迟疑:“电子数据可通过司法鉴定采信,不一定需要……”
“根据《德国民事诉讼法》第417条,未经官方认证的境外电子文档,不得作为初步举证依据。”苏晚晴打断她,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也就是说——你们现在拿出的所有材料,在法律上,连站上法庭的资格都没有。”
她顿了顿,看向观察席上的汉斯。老人微微颔首。
“所以,我不解释。”她淡淡道,“我只质疑程序合法性。”
随后,她向阿Sam点头。
一段录音响起。
清晰的人声从音响中传出——正是姜璃在签约现场的声音,带着焦躁与怀疑:“这笔款为什么要走离岸账户?我可以直接付给你们财务!为什么非要通过这个中间公司?”
德方项目经理的回答随即传来:“这是内部合规流程,您不用管,照做就行。”
录音结束,会议室鸦雀无声。
苏晚晴环视众人,语气陡然转冷:“如果真有行贿,为何要阻止中间人查账?真正的腐败,从来不怕监督,怕的是暴露路径。还是说——”她目光锁定海因茨,“你们需要一个‘腐败’的故事,来掩盖技术违规的事实?比如,某些实验数据造假,或者伦理审查缺失?”
克劳迪娅低头翻动文件,指尖微微用力,纸页发出轻微撕裂声。
海因茨脸色阴沉,却未反驳。
十一点零七分,第一阶段交锋结束。
休会铃响。
苏晚晴起身整理外套,神色如常。
但在转身瞬间,阿Sam快步靠近,压低声音:
“追踪装置有动静了。”午休时间,万豪酒店东翼的临时办公室内,空气紧绷如弦。
阿Sam推门而入时,手里捏着一台加密平板,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
他反手锁门,声音压得极低:“晚晴姐,出事了——那个境外Ip,追踪结果出来了。”
苏晚晴正站在窗边抿水,闻言脚步未动,只将杯子轻轻搁在桌沿,侧眸示意他继续。
“过去十四天里,这个Ip共发起十七次高权限访问请求,目标全部指向傅氏集团内部医疗数据库中的‘神经调控项目’档案。”阿Sam语速飞快,“重点是——每次登录所用设备的mAc地址,都与林仲元助理名下的笔记本一致。而且……”他顿了顿,眼神凝重,“这些操作时间,集中在凌晨1点到3点之间,恰好是德国与亚洲时差重叠的窗口期。”
她瞳孔微缩。
林仲元是谁?
傅景深明面上的左膀右臂,实则早已被姜璃家族暗中渗透的棋子。
而那份医疗档案里藏着什么?
不只是傅景深隐匿多年的癫痫症病史,更有他亲自主导的脑机接口临床试验数据——一旦泄露,足以引发国际伦理风暴,更会被敌对势力渲染为“人体实验”。
这不是调查,是围猎。
一场以“程序正义”为幌子、实则借刀杀人的权力绞杀。
她缓缓坐回椅中,指尖在桌面轻敲三下——这是她团队内部启动红链响应的暗号。
“立刻调取仪器厂近五年所有出口报关记录,关联EurSec Innovations的资金流向,再叠加北约国防承包商名录做交叉比对。”她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我要一份《跨域权力干预图谱》,可视化建模,精度到子公司层级,两小时内完成。”
“你打算反向指控?”阿Sam皱眉,“可这涉及军民两用技术,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威胁国家安全’的帽子。”
“那就让他们先戴上这顶帽子。”她抬眼,目光如刃,“他们用合规当武器攻我,我就用真相把他们的底裤扒干净。记住——不是我们在越界,是他们把战场划进了禁区。”
午休结束前四十分钟,报告生成。
下午会议重启,灯光调暗,全场目光聚焦主位。
苏晚晴没有等对方发难,而是直接起身,将U盘插入投影主机。
大屏一闪,一幅动态拓扑图徐徐展开:蓝色脉络代表EurSec Innovations的资金流动,红色节点标注北约军事承包体系,二者交叠部分赫然呈现高度吻合的路径轨迹。
“各位。”她开口,声线不高,却穿透整个会场,“你们指责我操控资本、规避监管。但我想请问——”她点击遥控器,图谱旋转放大,一条经卢森堡信托基金中转、最终流入某东欧武器研发公司的资金链骤然凸显,“贵方所谓的‘民用高科技仪器’,为何与受控军用技术共享同一套融资网络?”
她停顿一秒,语气陡然锐利:
“根据德国《对外经济法》第十二条,任何可能用于军事目的的技术出口,均须申报并接受联合审查。而你们——从未提交过一份合规申请。”
全场哗然。
克劳迪娅猛地站起:“这数据来源未经核实!你无权单方面发布——”
“来源?”苏晚晴冷笑,调出一组银行流水编号和SwIFt代码,“全部来自欧盟公开商业登记系统与瑞士金融监管局备案文件。不信?现在就可以连线日内瓦的审计机构现场验证。”
她一步步走向海因茨,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声声如锤。
“你说我在破坏规则?”她停下,直视对方双眼,“可真正绕开审批、伪装用途、逃避监督的,是你们。你们以‘调查’之名行打压之实,却忘了——”
她抬手一指屏幕上那条贯穿始终的红线:
“真正的风险源,从来不在账本里,而在权力不受制约的黑箱之中。”
会议室陷入死寂。
海因茨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手指紧紧扣住扶手,指节发白。
他张了张嘴,终未出声。
就在此刻,北欧某地服务器悄然更新日志,一行代码静静浮现:
信任网络,已然重塑。
而远在柏林的某间办公室内,一部黑色电话突然震动。